清沫网

十年来，我像马达一样，一直在找你。这是我藏在内心里的一个秘密，但你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没有任何的信息。

你存在吗？ 你存在过吗？

你好像真的就没有存在过，从十年前，你就走了。像你爷爷那样，甚至没有在这个世界多做停留就走了。在所有人的记忆里，他们都承认你是个讨人欢喜的好人，但你父亲并不这么认为。我问过你父亲，我问你父亲的时候，他刚吃完饭在抽烟，嘴角还残留着饭渣在胡须上。他骂你了，他骂你辜负了他所有期待，他原本期待你从小成绩优异，考上名牌大学，吃上公家饭。以此来弥补他那段空白的人生，而你显然没有做到。所以，他在骂你的时候，情绪很激动，连被忽明忽暗的烟头烫到都没有在意。

我找了你十年，我决定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特意看了下日历，十年刚过去3天。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写下这些文字，但我总觉你没走，就藏在某一个角落，默默的看着我工作，看着我生活，甚至连做爱你不避嫌。你一直在等我在找你，然后和我一起喝酒，说你这十年的经历，甚至还调侃我喜欢女上位的姿势。如果你走了，那总得有个坟地吧，就像你爷爷的坟地一样。那样我就可以带着酒，坐在你的坟头，跟你随便说说什么。因为这十年，是在太长了，长到我已经忘记了你说话的声音，你的样子，甚至为什么要找你，我只知道我要找到你，找到你。

一

田家是个大家族，从你爷爷那辈开始，就攒足了几十口人，到了你这代，更是一个百来口人的大家族了。听说在你太爷爷那代还是个地主，而你本应该富裕的日子，却被分田地那年革了一把命。但即使这样，你还是义无反顾的来到略显贫寒的家庭。有人说你傻，但你丝毫不在乎，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吃不饱的是一种怎样的滋味，还口口声声的说，：”生是田家的人，死是田家的鬼。“索性你的父亲还算勤劳，并没有让你吃过多少苦。

你本你应该留在这个落魄的地主家族，因为你留下来后，就大小感冒不断，把你这个新家折腾的没完没了。你的父亲为你了，放弃了深圳发展极佳的公家饭，这也成了他以后诟病你的话语。你的母亲为了你，活生生的完成了从孕妇到苗条的瘦身。你的爷爷经常跑到邻村、邻村的邻村寻找土方的药引。而你的奶奶为了你，更是一天手都不能离开你。你虽然得到了超乎想象的溺爱，却也成功拖住了这个家庭的生活。那时候，大人们并没有因此而抱怨过，而是满怀期待你的未来。
你的爷爷一门心思的要把你培养成秀才，所以你从小饱读诗书，成为一个人见人爱的小可爱。

二、

稍微长大了点，你的身子稍微稳健。你的父母为了你将来，又重新出发，离开了小乡村背井离乡的外出拼搏。你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也因此粘上了泥土的气息。你每天会被你爷爷逼着读四书、唱五经，甚至开始熟知鬼怪奇谈。每当别人家的孩子从你家喧嚣而过的时候，你总是渴望跟他们一起去疯、去野。每每这个时候，你出神总会被你你爷爷逮到。当然啦，一顿竹板是少不了的。你气不过，就开始哭，起初你爷爷没有了理你，而是跟你唠叨要学而勤。可你却固执已见的哭下去，直到把你奶奶引来。于是你得逞了，你奶奶把你爷爷骂了顿，而你爷爷为了讨好你，给你做各种各样的玩具。有粗铁丝、自行车气嘴和内胎做的小手枪，装一根火柴，扣动扳机，啪一下打出去。还有三个火柴盒做的小汽车，红纸糊的壳，黄纸贴的灯，又用细竹棍穿起四个药瓶盖当轮胎，车头前面系一根细线，就能拉着走。每当这个时候，就是你最高兴的时候。

每天傍晚便是你最无忧无虑的时光，你终于可以去田野上奔跑、去追逐藏在风中的鸟子，或者找一个迎风的小土坡，迎着晚风尿出三丈远……

一次，尿完往家返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你在离家门口不远的一口池塘边摔了一个跟头。回家不久，就病倒了，高烧说胡话，赤脚医生打了针，三天还是不退，你奶奶说这孩子怕是失了魂了，然后带着木呆呆的你回到了那那口池塘边，拉着长长的尾音为你叫魂：“宇子回来，宇子回来，回来吃饭饭喽，莫害怕喽，莫害怕喽……回来恰饭饭喽，莫害怕喽，莫害怕喽……”回去后她又给你盖上棉被，你出了一身汗，好了。

你从来没有信过这些迷信，却再也不敢去大庙里淘气了，甚至不敢走夜路。

三、

逐渐你上学了，你父母为了照顾你，又义无反顾的回到了已经是小镇的乡下。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在别人家大人催着起床上学的时候，你已经自顾自的穿好衣服，洗完脸，然后拿着你奶奶给你做的茶油饭团，一个人走着去上学。因为你这独立乖巧的好习惯，很多大人都很喜欢你，甚至拿你教训他们自己家的孩子。小镇那是很穷，你却因为这份喜欢，一直没有忘记那时小镇的温暖。

再长大一些的时候，你被老师发现你的文学天赋。你的语文老师兴高采烈的拉着你跑回家，当着你父母和爷爷的面，大肆的夸奖了你一番。你父母和爷爷高兴极了，当即决定杀一头猪来庆祝，你的语文老师被封了个红包，蹭了一大碗猪头肉，就着酒把夸你的话说在风里，然后拍拍屁股走了。你的爷爷很欣慰，认为这是他从小教育你的缘故。你的爸妈很骄傲，他们固执已见的认为这是他们的基因很优秀。总之，他们认为你正在朝着他们预想的方向不断地成长，他们迫不及待的想看到你长大成人的那天。

或许是因为那顿猪头肉的缘故，你的语文老师对你愈发的好，把你当做拜山弟子一样来教。幸运的是，你那个年代没有什么庸师，不会误人。他对你的启蒙效果相当的好，从小学到初中你一直都属于出类拔萃的那一小簇人，家里还特意让出电视的那面墙来给你贴奖状。

十五六岁的时候， 你终于不再怕黑，你住进了属于自己的房子。房间里除了一张你父亲结婚时的书桌外，只有一张不知年岁的床。但你还是很高兴，高高兴兴的搬进去，开始过你自己的日子。

为了让这个小屋子看上去符合你的心意，你布置得很用心，你不要街上那些花花绿绿的海报，你要用你自己的东西。房顶的天花板你用羽毛球沾着墨水打算铺满整个天花板，可惜刚付诸行动就被你父亲来了一顿狠揍。靠书桌的墙上，有你画的画，还有你从用过的书本里斯出来的单张，你连它们应该出现在什么位置，都经过了精心的设计。

你爱你的小屋子，你对你的、你做出来的东西格外在意。你说，不会什么，就学什么，缺什么，就做什么。你还开始注意起你自己的形象，出门前会梳理头发，带着补丁的衣服永远都被你洗得整洁干净。偶尔上街，还会穿上你那件心爱的风衣。这时候你的学习也好，班上数一数二的成绩。在这个贫瘠的小镇子里，还没有出过你这样会写、会玩又聪明的人，每个人都觉得你要考名牌，吃上公家饭了，而你自己也变得更加努力。

你还把你的名字改了，以前叫田宇蒙，你觉得那个寓意不好，自己给自己改成了田禹蒙，这才有些诗意黯然。

四、

再后来，家里条件开始变好，没过过舒坦日子的你，也慢慢变得好逸恶劳。开始和一些坏孩子玩，为了融入他们的圈子，你当着他们的面点燃了你人生中的第一根烟，然后在那个普遍抽4块5一包的烟的年代，你从家里偷了一条二十块的一包的烟带到学校，从此那些坏孩子跟你称兄道弟，带着你出入溜冰场、游戏厅、台球室。你像融入了一个新的世界，你觉得你的人生就应该这样五彩缤纷。为了这，你父亲不止一次打你，但越大你越野。有时候你也会心疼你父亲和你爷爷黯然的眼神，也会自责，但睡过一觉后就抛之脑海了。

中考如期而至，理所当然的，你没有考中市里最好的高中，连小镇上的高中都差了一分，后来降分补录的才把你录进去。这时候的你终于知道后悔了，你的父亲这次没有打你，而是让你整整干了一夏天的农活。你始终不会忘记，那个夏天，在那个炎热的中午你背着撒农药的机子，在稻田里打了一下午的农药。你把自己累个半死，差点还农药中毒，你一厢情愿的认为这是在赎罪。对了，你还为此剪了个光头，现在想想你是不是也觉得那时候特傻呢？

高中入学的那天，因为你是补录生，你的班主任要你去找年级主任签字。你一向好面子的父亲，第一次在人山人海的大庭广众之下，打了你一耳光。可惜的是，你的父亲也不知道，你比你父亲更要面子，更在意别人的看法，更何况人群中还有你曾默默喜欢的女孩子的身影。

因为这一巴掌，你高一整整一年都寡言少语，变得急躁、暴动、也开始了酗烟。为了报复你父亲，你在那个在食堂吃一顿饭只要3块5的年代，军训七天你花光了你爸给你存在卡里两个月的生活费700块。军训后你带着报复的快感回家了，你期待你父亲脸上的表情，可惜让你失望了，他只是转身拿给你300，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五

我知道你就是这个时候走的，从你一踏进高中校门，你就离开了我。不是因为那一巴掌，因为你并不记恨你的父亲，反而觉得那一巴掌反而打得好。

你的离开是因为你知道那个物欲开始爆炸的年代，你再也找不回小时候的感觉了。你不再被称赞，也不是被别人拿来教育小孩的模仿，而是典型。我知道这些其实对你都不重要，你离开的真正原因是，你受不了家里对你失望的目光。其实你一直知道，你并不是什么文学天才，那些从小读过的四书五经也并没有什么卵用，你怕再看到他们失望的眼神，是从心里的恐惧这种感觉。

所以你走了，走得很潇洒，很有借口，留下我一个人来独自承担着一切。

你可能不知道，你爷爷走的那年，是你高考失败的那年，他带着深深地遗憾和不甘走了。我代替你在他的遗体前整整哭了一晚上，眼泪没有听过，整个脑海里都是你爷爷经常给你念叨的：“铜壶铜钩火钳，莫读书真可怜。”

你可能不知道第二年，你复读了，当你接到全国最好的电影学校寄来的通知书的时候，你带着录取通知书跑进山里，坐在你爷爷的坟前哭的像个孩子，从小怕黑怕鬼神的你，那晚很晚你才从山上下来。

你可能不知道，因为你的录取通知书，你的父亲咬牙在病床上硬是从病危挺了过来。那年，你去北京考试，而你不知道的是，你大年初一的火车去北京，恰好你的父亲大年初二就发病了，一场脑部的大病，差一点夺取了他的生命。他强力要求你的母亲不告诉你，怕影响你考试。

你从小就是他们的骄傲，你的一丁点成绩都足够他们为你自豪，可是你偏偏还是走了。大二那年，你瞒着他们辍了学，为了你那鸡零狗碎的青春和手都没有牵过的爱情，你把他们的希望都斩断了。你还很自以为是的到处跟人吹嘘，你去过小半个中国。

后来，再后来，你努力过，也失败过，直到现在你还是一个平凡的、普通的人。

于是他们不再希望你是那个他们期望中的吃公饭的，而是希望你能够健健康康的好好活着。你终于彻底的没有了存在的证据的消失了，或许你可能还会出现在他们午夜梦回的梦里，但你始终是消失了。

直到我寻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