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韩梅梅的一切

在我26岁生日的时候,我的老婆韩梅梅送了我一个充气娃娃。 刚拆开快递的时候,我以为是她给2岁的儿子楠哥买的玩具,一团瘪了的肉色硅胶,虽然不像儿子之前的...

在我26岁生日的时候,我的老婆韩梅梅送了我一个充气娃娃。

刚拆开快递的时候,我以为是她给2岁的儿子楠哥买的玩具,一团瘪了的肉色硅胶,虽然不像儿子之前的玩具风格,我想可能是个充气小沙发吧,直到看见一张五官粗糙的脸、一团长卷发和某部位贴着的一句“独享初夜权”。我才意识到,这不是一个沙发,虽然她的脸就像被人坐过一样。

上一个生日韩梅梅送了我一面锦旗,写着“我的天使我的丹心”。后来我越看这个锦旗越觉得眼熟。一个星期后去老丈人的按摩所,发现门厅里少了一面旗子,只剩下了“名扬华夏,医术精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面丢失的旗子写着“光明天使妙手丹心”。

不得不说韩梅梅是个很有想法又够精明的女人,但这一回的礼物有失水准,我赶在她和儿子回家前,把娃娃充好气,塞在被子里,还套了一件韩梅梅的内衣,有点气愤的是,我翻遍她的衣橱,也没找到全套的胸罩和内裤。真不知道这么多年她是怎么愚弄我的。

她回家了,我只穿了一条秋裤,头发凌乱,神色慌张地站在卧室门口。韩梅梅进家后只抬眼瞟了我一眼,打了个招呼,把儿子放下,准备去厨房。

“等一下!”她简直太目中无人了,我怒了,不得已喊了出来。

“嗯?晚上吃打卤面。”韩梅梅说。

“我……晚上不在家吃了。”我支支吾吾。

“好吧。”

“对不起,我……”

“没事。”

“别过来!”我大喊。

“好,我弄饭去了。”韩梅梅转身就走了。

不一会,厨房传来韩梅梅的声音,“对啦,生日礼物过两天送到啊。”

客厅只有我和儿子面面相觑,我相信,连儿子都能看出来这是一个捉奸戏码,但韩梅梅完全不在套路里,她自以为很了解我,事实上,是很了解我。

我自觉没趣,跟她说礼物已经收到了。

“怎么样?喜欢二奶奶吗?”韩梅梅从厨房出来,兴奋地说。

“把二奶奶送走,我不要。”

“汤唯啊,不是你的女神吗?”她说,的确,我看到包装上是说汤唯同款,当时我就很气愤。

“汤唯她二舅妈吧?你看看那个……脸!而且汤唯又不是卷发,对,它明明是贝多芬!你在其他地方省钱也就算了,这种地方也要省?!”

“你可以后入啊。”韩梅梅边说还边推了我一下,装作很娇羞,但她力气太大,要不是她及时揪住我的秋裤,我肯定就倒了。有一次她牵儿子过马路,还把楠哥的胳膊牵脱臼了。这下把我搞得很娇羞,就我这身板,跟充气娃娃是挺配的。

其实韩梅梅并不胖,但就是有一股蛮力潜伏在她体内,不知道什么小动作就会携带出来,伤人伤己。可能遗传吧,毕竟她爸就是个力气很大的人,不然也不会去按摩。

到了晚上,楠哥睡了之后,韩梅梅满心欢喜给“汤唯”充了电还注了水,还让她躺在我俩中间,接下来,韩梅梅竟然逼着我搞它,吓得我都软了。

她说,“你要把这想成是3P。”

“哦,我试试吧。”

我完全试不了,感觉就跟奸尸一样,我实在下不去手。

“你得把它想成是真的汤唯。”

我只感觉它是假的贝多芬。

“要不咱俩先……搞……?”我问。

“你是不是需要我回避?”她说。

“不是,我需要它回避。”

“妈的!”韩梅梅跳起来,抓起汤唯压在我脸上,我两眼一黑,一股劣质塑料味扑面刺鼻。

“老娘还不是为了你。”韩梅梅的蛮力又上来了,我都透不过气来,最后汤唯呲了我一脸水。她大笑着放过了我。

“我从来没想过要3P的,你干嘛啊。”我擦着身上的水说。

“我以为你想要点新鲜的。”韩梅梅说。

我想我知道了,是她想要点新鲜的。结婚后她就没上过班,因为不想起床。这样就有大量的精力无处发泄,以折磨我为乐趣。有了孩子后好一点,可是楠哥断奶之后,我就发现她对待儿子就像对待玩具一样,磕碰是小,问题是她吃什么就给楠哥吃什么,包括面皮和辣条。

我觉得这也太严重了,还特意跟我爸聊了一下,问他我小时候吃什么,他当时坐在海鲜铺里数钱,听我问完了就指了一下前面的鱼虾蟹说,“卖不掉的都拿回去给你吃了,臭鱼烂虾的。”我听了之后有点释怀。可能在我们这样的城市,这样的阶层,孩子随便喂喂就能长势喜人。

但也有点不同,现在我继承了我爸的海鲜铺,但是从来不把海鲜带回去给儿子吃。我们是黄土高原上的内陆城市,方圆一千里内都没有海,这样进来的货能吃吗?

我更担心的是,玩具总有玩腻的时候,哪怕玩具是个孩子,据我观察,韩梅梅没耐心的时候,会独自去阳台抽烟,任他哭闹撒泼,如果心情还不错的话,她会留下来骂他,好在他还不怎么会说话。我只要听见儿子被骂,就知道他惹妈妈生气了,我总是会安慰梅梅,只是有一次,我听到了她骂儿子的话,并不难听,却有点让我伤心。之后就没再安慰过她。

让我伤心没关系,我只是怕这种生活没能让韩梅梅满意。

我快睡着的时候,迷迷糊糊听到她说,“妈妈的祭日快到了。”

我把她搂到怀里,像哄儿子睡觉那样,轻轻拍着她。

半夜,我被儿子的哭声吵醒,推了推梅梅,她可能睡死了,没反应。我便起来去哄楠哥。她一向睡觉很轻的,也许今晚太累了。等我回到卧室,床上只躺了一个女人,不是梅梅,是唯唯。

我知道韩梅梅经常会失眠,好几次我半夜醒来,都发现她站在阳台上发呆,或者靠在窗户上抽烟。她失眠也不会表现得烦躁,只会说白天睡多了。然后对我笑笑,带着一身烟味回到床上。我想她可能太寂寞,于是上一次忍着睡意跟她聊天,她说原来收垃圾的车是每天凌晨4点钟来,有时候那个人还会吹口哨,真有意思。

可是现在,我等了半天,梅梅没上床,我又开灯把家里都找了一遍,再看表,凌晨2点。韩梅梅不见了。

我坐在床上,茫然四顾,回想了一遍韩梅梅是否给我留下什么线索,但大脑一片空白,唯一清晰的就是刚才被充气娃娃施暴。

最后我静下心来,只想起了刚认识韩梅梅的时候。

我们都是15岁,她在五中,是太钢厂里工程师子弟在地学校,我在二十六中,是厂里工人子弟们读的学校。两个学校中间隔了一个太钢化工厂的垃圾场,垃圾场总有几头猪在吃垃圾,还有几对学生在谈恋爱。我在那里第一次见到了韩梅梅,还是为了去看她的屁股。

在那之前,我已经听过很多关于她的传闻。在学生年代,一个女生能成为议论焦点,不外乎是因为好看并且够解放天性。但是人们不会说那是一个解放天性的女生,只会说那是一个风骚的女生。当然除了风骚,韩梅梅还学习好,得过“太钢”杯英语风采大赛第二名,也成为她传奇的一部分。我当时的哥们儿顺子说她是五中初中部唯一一个破过处的女生,看她的屁股就知道,而且她经常早上不来上学。

等我看到韩梅梅的屁股,小小的,圆圆的,并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她发育得也一般般,流言就是这样,没根据还不负责。当时她身边围着一群跟班,多以男生为主,在说笑打闹。而她看着远处吃垃圾的猪,我们在远处看着她。后来她主动跟我们说话,大方而开朗,让我们显得很没见过世面。她跟我说,“给你看个好玩的。”然后她捡了一小块砖,狠狠扔向一头猪,不得不说,她那时就力气很大。那头猪格外惊慌,四处逃窜,还怼到了别的猪。她笑得前仰后合。我却有点上当受骗的感觉,一个风骚早熟的少女怎么可以喜欢逗猪呢?

但是我为了给她面子,也笑了起来。她看了我一眼,然后认真地说,“你觉得不好笑,为什么还要笑呢?”

我有点尴尬,找了别的话题,“听说你早上经常不来上课,为啥了?”

“我起不来床。”

“那就不上课了?”

“对啊。我不能强迫自己起床,任何人也不能强迫我。”

后来我发现她是这样的人,不会勉强自己,甚至路上见到了不喜欢的老师和长辈,她就绝不会打招呼。在太钢这里,熟人太多,而她不喜欢的人也太多。所以她就成了一个不太招人喜欢的人。

这时,开门声突然响起。我第一反应竟然是赶紧钻进被窝,假装睡着。过了一会,韩梅梅蹑手蹑脚进来,也上了床。我只是看了一眼,确定是她,就没再睁开眼。

第二天,她没有任何异常,我侧面问了几句:“我有没有打呼噜?晚上睡得好吗?”、“你半夜起来了吗?”她说睡得很好,完全没有什么不对劲。我不打算再问什么了,如果她自己不想说,我是无法勉强的。

我又问她今天有什么安排,她说等下带楠哥出去晒太阳,顺便刷淘宝,中午回来吃饭睡午觉,等他醒了陪他看一会“猪猪侠”,下午带他出去逛逛,晚上回来吃饭睡觉。我知道她每天几乎都是这样度过。有一次她告诉我她找到了一个新爱好。我满怀期待,为她高兴,结果她说是在大众点评上点评她所有吃过的、去过的地方。我听了之后有点难过。而且我知道用不了多久她就会都点评完,无外乎是什么麻辣烫刀削面之类的小吃。我都没带她去过什么高级的餐厅。

果然一个月都没到,她就卸载了大众点评,也没有爱好了。又会在半夜看垃圾车,我希望她跟我抱怨点什么甚至对我发脾气都好,可是她没有。我不知道是不是她变了,变得像太钢厂的人,可以藏住自己的心里话,还是她的确没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

直到那次我不小心听到她教训儿子的话,她当时对着哇哇大哭的儿子说她后悔,后悔结婚后悔生孩子。最后她又加了一句:“可是像我这样的人就算不结婚不生孩子还能干嘛呢!”她这样的人?是怎样的人?我们结婚三年,我爱她不止十年,最近却越来越摸不准她是怎样的人。

十年前,我们要中考的前夕,已经混得很熟了,她对我说她每天都想赶紧到大城市去,她再也不能忍受这个地方,这个学校,这个工厂,这群猪。我以为她很喜欢那群猪呢,毕竟她欺负猪的时候笑得非常开心。

“我经常跟我爸去外地进货,没啥不同,大城市里能买到的东西,咱们这儿也能买到。”

“Fuck,你懂个屁,这儿的人都跟垃圾猪一样。”她变得很凶,接着开始教训我,韩梅梅英语好,经常用英语骂人,我更是一句都听不进去,最后竟然问了她一句:“你是不是处女?”

她却没恼怒,很平静地说,“在大城市,人们就不会关心这些问题。”

“那关心啥?”难道大城市的处女很少?

她拿出一本杂志,翻到某一页,上面是北京那一周的话剧、演唱会、导演交流放映会和各种艺术展的信息。她指给我看,“人们会关心这些,有这么多能看的东西,但是在这儿,只能看猪吃垃圾。Fuck!”

她说得真有道理,我怎么没想到呢!我想我就是从那一刻起爱上了她,不是因为她的脸和屁股,而是她身上有某种更深远更大胆的东西,是我说不出来的向往,是的,我向往的是她能有所向往。就好比那时,她看着猪,而我看着她。我知道我距离她看到的东西还很远,但是我喜欢看着有那样目光的她,那样的她已经和所有太钢厂的人拉开了距离,而我也跟那些喜欢她的男生拉开了距离。

可是事实是,她中考成绩很差,只能进二十六中,也许是因为早上经常不上课的原因。而我更差,去了技校。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因为我知道二十六中是什么样的地方,为了能让她留住那点向往,我经常跑到她的学校看她,督促她,同时警告二十六中那些垃圾男生离她远一点。

儿子过生日的那天晚上,我再次发现了韩梅梅半夜离家,而且我还发现她并没打扮,甚至披头散发的,背着一个上学时候用的书包就走了。两个小时后回来,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肯定找到比看垃圾车更有意思的事情了,肯定是一个男人。怪不得她要送我充气娃娃,凭什么她用真的,我要用假的?还是贝多芬?

韩梅梅平时打交道的朋友很少,自从有了淘宝,她也不去逛街了,我本来打算跟踪她几天,但发现无法实行,因为她的活动区域主要局限在小区内,我陪她待了几天,每天都一样,她跟不同的妇女交流孩子送到哪家托儿所、哪家菜场的大蒜便宜一点,以及小孩吃饭香不香?小孩今天又闯啥祸了?第五天,我总算了解点新鲜的内容,我们楼有个爱穿豹纹的张姐,因为老公做大保健,让她也染上性病了。

实在听不下去了,下午我直接去了老丈人的按摩所,需要补充一点阳刚之气。自从韩梅梅她妈去世后,她跟老韩的关系就很紧张,这些年多亏了我,稍有缓和。我不指望从他那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只是需要聊聊。

果然老韩看到我的脸,十分关切,“李雷,你这状态有问题,赶紧爬床上。”

“不用,爸,我不是来按摩的。”

“不管你是不是,我都得给你按,你的肝出问题了,看你脸色就知道。”

可能是每天陪妇女们聊天的代价。

“梅梅最近有来过吗?”我趴在床上,头卡在小洞里,说话得十分用力。

“没有啊。”

“哦。”

“你俩吵架了?”老韩的手揉在我脊背的两根肋骨之间,似乎症结就在里面。

“没有。”

“等会给开你副中药。”

“我的肝有那么严重吗?”

“不是治肝的。”

“那治啥啊?”

“夫妻和谐的。”老韩很直接。

我真想告诉老韩,我不仅能满足韩梅梅还能满足充气娃娃,甚至都有可能是我过于满足韩梅梅,她才给我找了充气娃娃。

“不必了吧,挺和谐的。”

“得了,我一摸就知道咋回事。我跟梅梅她妈,那么多年,和和气气的,因为啥?”

老丈人一提起梅梅妈就会说个没完,尤其是老人不在了,我理解他,但这次连夫妻和谐也要说,我可受不了,赶紧把头从洞里伸出来,“我真没事!”

“行行行,喝点也没坏处。”他一手把我头按下去。

“对了,梅梅上上个星期来了,还带了个男的,说是高中同学,颈椎不好,来按按。”

“哦,我知道,顺子,我也认得。”

顺子上上个星期回来了,我们聚了聚。他还送给儿子一个大号呲水枪,几乎跟楠哥一样高。韩梅梅很喜欢那个呲水枪,她说有空的时候她会玩的。

当时看是没什么,现在看来有必要从他开始怀疑。毕竟韩梅梅能接触到的异性实在很少。

于是,第二天收工,我拎了几只螃蟹去找顺子。顺子高中毕业后就去了北京做生意,虽说做得一塌糊涂,但老子有点背景,他回来就是因为家里拆迁分了11套房子。

喝了茶,又喝了酒,该客套的都客套完了,我终于忍不住说明了自己近日的困惑。顺子拍拍我的肩,“我理解,毕竟是娶了韩梅梅么!”

“这是啥意思?”

“韩梅梅是太钢厂所有后生的女神啊。李雷,说实话,我原来一直想不通她最后怎么嫁给你了,结婚的时候一个同学也没告诉。”

我不知道该说啥,只好盯着他的鞋看,他穿了一双黑布鞋,完全不像个有钱人。

“现在我知道了,为啥不告诉同学,毕竟女神的神没了,就剩女了,有心理落差。不过我还是不知道她为啥嫁你了。”

“前几天你不是单独见她了么,问她就知道了。”

“没好意思问,看她挺幸福的,她找我还是为了你的事。”

我有点吃惊。

“我老子不是在高速管理局管事了么,她说你经常跑高速拉货,每次大节小节的都要送礼送钱,让我找找关系。”

我差点感动得流鼻涕,韩梅梅心里有我,应该挺顽固的有我吧?也许只是想省钱?那也是省我的钱,所以还是有我,虽然我所有的钱都是给她花。

这样一想,我感觉很对不起梅梅,就是因为跑长途送礼,我认识了其中一个收费站的女孩胡婷婷。她比其他收费员都生动和礼貌,也许只是对我才能生动起来,我总能把她逗笑。那次我给她送礼,一盒精装月饼,一个1000块的红包。胡婷婷没有要红包,当下把月饼盒拆了,说自己最喜欢吃五仁馅的月饼。之后我们私下的联系就不限于群发的问候了,我觉得胡婷婷跟韩梅梅很像,连喜欢的月饼口味都一样,所以挺喜欢她。但有时候又在想,既然她们很像,有一个不就够了吗?我干吗还想找另一个呢?

“她没说别的啦?”我问。

“没了。”顺子想了想说。

“你这布鞋挺逗的,淘宝上买的?”我临走前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

“不懂了哇,以为我土鳖?在北京有钱人都这么穿。”顺子一脸鄙视。

回家路上,我还在琢磨着胡婷婷这个女人对我来说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她不是韩梅梅的替补,更不是韩梅梅的升级。不过胸比韩梅梅大,能把公路局制服穿出情趣制服的感觉,可是我都没有性欲。我想起来最先开始聊,是因为我发给她一个笑话:

“妻子怀疑丈夫有外遇,就请了私家侦探跟踪丈夫。侦探终于弄清了真相,向她报告说:‘你丈夫总是跑长途,一条线,跑了好几次。’‘他的情人在外地……’她说。‘不,他是在跟踪你。’他答。”她回我,你简直太逗了。我便有兴趣继续跟她聊下去。可是那个笑话是韩梅梅讲给我的,“妻子怀疑丈夫有外遇,私家侦探终于弄清了真相,向她报告说:‘你丈夫今天到过一家美容院,一家时装店,一家夜店。’‘那个婊子是谁?……’她说。‘呃,他是在跟踪你。’他答。”

韩梅梅总能让我开心。但我除了傻笑好像没有回给她同等的开心,最不平等的是,她知道怎么让我开心,而我拿不准能让她开心的是什么。在这样的不平等里胡婷婷住了进来。

我觉得自己简直太丑恶,为了洗刷这丑恶,我给梅梅买了一把花,有雏菊、玫瑰、马蹄莲和满天星。如果这些洗不干净,我还打算不再联系胡婷婷,连花也不送她。

到了家,韩梅梅又给了我惊喜,应该更像是惊吓,我发现儿子正骑在充气娃娃上,还揪秃了它的卷发,可见其质量。我放下花,赶紧一步上前,粗暴地扯出来“贝多芬”,儿子哭了。

“喂,你干嘛!”韩梅梅从厨房跑出来。

“你也不看看你儿子在干吗?”我双手拿着娃娃使劲折叠,但无济于事,它的四肢还不停地弹打在我的脸上。

“你不玩不能让别人玩吗?”

“这是给他玩的吗?”我找不到“贝多芬”的放气口。

“小孩又什么都不懂,玩玩怎么了。”

“什么都不懂,你就可以和他抱怨了是吧?!”我又想起了那句“后悔”。

“抱怨什么?”

“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个,但是又不想细说,我转身去厨房。

“什么乱七八糟。”韩梅梅抱起儿子哄。

厨房才是一团乱七八糟,真不知道她每天怎么做饭的,我连一把剪子都找不到,最后拿了一根筷子出来。

我蹲在地上,挥舞着胳膊,试图用筷子把充气娃娃戳漏。

韩梅梅突然大笑起来。

“你这个杀人犯,你是不是还要奸尸?”韩梅梅说。

“老子要碎尸。”虽然我也有点想笑,但一定要忍住。

“正好明天要去清和园,给二奶奶也安葬一下吧。”韩梅梅说。

清和园是公墓,我才想起来明天就是丈母娘四周年的祭日。这时,韩梅梅看到了我买的花。

“连花也准备好了。”韩梅梅拿起来闻了闻。

“这花是给你的。”我说。

“我知道。”

“那就别拿这个去了,我再买一把。”

“给我没有意义啊,过几天就会死了。”

所以说我不太懂韩梅梅,她到底算不算一个有生活情趣的人呢?

晚上睡觉前,我和韩梅梅做爱了,她看上去还算满意,我想这个时机适合谈一谈,可是没想到,她打死不承认晚上出去过,更不会梦游,只说是我在做梦。

“梅梅你原来不是这样的,你什么事情都会直说的。”

“我直说了啊,我没有啊,神经病啊,现在到处在拆迁,大半夜的,我出去不得被强暴?”韩梅梅说。

“所以不是一个人出去的吧。”不就是外遇么,我真佩服她的演技。

“神经病。”韩梅梅背过身去。

第二天,她果然拿这束花去了墓地,老丈人见到我,还冲我眨眨眼,我只好点点头,意思是他配的中药很有用。他很欣慰。

回来的路上,胡婷婷给我发了个信息,说她过两天要在临汾出差,就是我每次拉货要经过的地方,还说住一晚。她一个收费的,有什么必要出差嘛,她的意思再明确不过。我只回了一句注意安全。

送走老丈人后,韩梅梅对我说,“你记得妈妈去世时,我写的悼文吧?”

“嗯。”

那篇悼文差点让老丈人跟她断绝父女关系。事实上,她还给一些远亲近邻写过悼文,但反馈都很不好,她并没有不尊重逝者,只是没有夸张颂扬和过度煽情。而写悼文竟然是她高中时候的一个梦想,那时她有个同班同学出意外过世,她们关系特别好,毕竟韩梅梅这样的女生,女同学都不待见她,感情好的就更少。她发自肺腑写了一篇悼文,在灵堂里,听者无一不泪下。那之后,她说她喜欢写悼文,她喜欢回顾和总结别人的一生。虽然我觉得有点怪,但好在她没有把心思放在谈恋爱和鬼混上。

“你不是要到大城市去吗?”我又一次骑了两个小时自行车去看她的时候问。

“我要去的,这又不冲突。”韩梅梅白了我一眼。

“以后你有什么亲戚朋友过世,需要找人写悼文的,告诉我,不要钱。”她继续说。

“好的,但是不要影响学习啊。”这句话从一个技校生嘴里说出来有点没说服力,但我都被自己感动了。

她答应得好好的,可是成绩却没上去,高考也没有特殊发挥,最后在我们的城市里上了一个大专。其实这没什么丢人的,太钢厂里一半子弟最后都是上大专,然后进厂里工作,父母干的啥,后生继续干啥。国家总是需要有人在炼钢的。那个时候我已经开始接管我爸的生意了。跟韩梅梅上过一次床,为了那次上床,我还无耻地先上过别人做练习。同时,我把韩梅梅当成女朋友对待,并不奢望她能同等对待我。

大专二年级,韩梅梅的妈妈过世,她写了让太钢厂轰动的悼文,那篇悼文大概是这样写的:“……她一生有过的贡献有限,一半是厘清了太钢厂的财务。一半是照顾家庭,我爸和我。她喜欢听相声、打乒乓球。曾经爱织毛衣,后来还能织拖鞋、桌布、沙发垫。最远的地方去过海南。得病之后,她说她最大的遗憾是没有看到我结婚生孩子,她最大的幸福是这辈子老公对她很好。虽然这世界上还有很多东西她没见过没尝试过,但她并觉得不遗憾。你问我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义,我也不知道,因为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是这样度过了一生。”

老丈人要气晕过去,让她滚。可还是给了她一笔钱,她去了北京。我再看望她也不用骑自行车了,改坐动车。我所知道的,她在北京做过798的咖啡馆服务生、美术馆公关助理,都是她曾经向往的,却因为早上起不来床被开除,后来做了两个月的夜店Bartender,怪她手劲太大,砸碎了店里30多个杯子,还有几次摇冰的时候把水甩到客人脸上,她主动辞职。还做过平面模特、兼摄影师助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坚持下去。我想她一直没有学会如何做一个讨人喜欢的、有自控力的人。在韩梅梅迷茫的时候,我求婚了,她答应了,还跟我回到家乡。

“现在我觉得我写错了。”韩梅梅站在一片荒凉里说。

“其实当初从北京回来,我就觉得我写错了,太幼稚了。”她继续说。

“也不是错,是有点幼稚。”我又搞不懂韩梅梅在想什么了。

“我以为妈妈没见过世面,人生就没有意义,其实不是的。”

“就是嘛,怎么可能没有意义呢。”

“就算你见过那些世面,见过太钢厂的人没见过的,难道就有意义了?”

“什么意思啊?”我看着韩梅梅,她又出现了少女时期的那种神情,稍有不同的是,这是一种不指向任何方向的向往。

“有些人,就像我这样的人,注定干不了什么有意义的事,不管在哪。”她低下头。

“我就搞不懂了,什么叫有意义啊!?”

“你当然不懂了,你每天只想着挣钱。”

“我挣钱不是为了你和楠哥?”我提起嗓门。

“我知道。”韩梅梅并不想跟我吵架,我有点后悔那么说话,真是丢人,再说她也从来没有乱花过钱,简直抠门。

“我是说,有意义——起码是有些独一无二的贡献吧,除了你,谁也干不出来的,不是挣钱,也不是干太钢厂里那些谁学一学都能干的活。”

“你有的。”

韩梅梅总算把目光拉回来了点。

“你在大众点评上点评一家咖啡馆,他们的特色:服务员的臭脸色、厕所有人留微信交友。除了你,谁也想不到要写这个。” 我说。她点评过的所有店,所有的留言我都看了。

“fuck!”韩梅梅总算是笑了。而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过她讲英文了。

路上,我删掉了和胡婷婷所有的聊天记录,号码没删,毕竟以后还要送礼的,说不定要送更多。

晚上,韩梅梅又出去了。我是半夜醒来才发现她不在的,我一点也没有生气,只是感到很疲惫,于是给胡婷婷发了一个信息。

第二天,我也收拾了一个上学用的双肩包,跟韩梅梅说要去拉货,明天回来,她让我路上小心。

不得不说,我是有点委屈的,第一次假装出轨,韩梅梅视而不见,第二次打算出轨,韩梅梅压根没有感觉。

见到胡婷婷,我本该紧张的,毕竟我只跟胡婷婷一个人开过房,早些年跟其他女生搞都是就地解决的。但是胡婷婷更紧张,让我放松不少。

进了酒店房间,胡婷婷问我书包里装了什么,我拉开给她看,里面装了换洗的内裤、换洗的秋衣秋裤、团起来的新袜子、两盒云烟、两块散装的五仁馅月饼、润肤露、一大瓶泡着柠檬的蜂蜜水。

胡婷婷笑得喘不过气来,“你这是要在这儿过日子了?还是你老婆给你准备的了?”

“开房就应该这样啊。”我第一次跟梅梅开房的时候就是这样,她高一的时候,我书包还带着送她的参考书。她夸我特别细心,结果我的秋裤落在了招待所里,她专程到我学校,在我们做课间操的时候,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把秋裤还给了我。那是我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光彩时刻。

胡婷婷却嘲笑了我半天,我都有点烦了,这本来就是表示对她的尊重,她完全不能领悟。

“现在谁穿秋裤啊,土不土啊!”胡婷婷说。

“北京人都时兴这么穿,还要配个布鞋。是你没见识。法克!(fuck)”我说。

“蜂蜜水是干吗的?”胡婷婷非要一个一个问一遍。

“怕上火了么。”我说,心想这下一点火都没有了。

本来胡婷婷还有点拘谨,现在好了,话也多了。我第一次听胡婷婷说了这么多话,原来是那么无聊。主要围绕她父母催她结婚,她领导催她结婚,她亲戚和邻居催她结婚。

终于熬到了10点多,胡婷婷去洗澡,我躺在床上,想韩梅梅今天半夜还会不会出去,到底是跟谁呢?这么多年,她到底对我是什么感情?她到底想过怎样的人生?

这么一想,我就百爪挠心,不想再看到胡婷婷,如果胡婷婷用自己的大胸把我征服了怎么办?那我这么多年的专一就毁了,其实毁了也没人在意,可是我想心甘情愿地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于是我匆匆收拾了东西,逃走。路上给了胡婷婷一个交代:对不起。

接下来的几天,我不知道韩梅梅还有没有出去过,我已经懒得管了。这几个月她把我整得很累,我都开始喝老韩配的中药了。而胡婷婷也不再理我了。

一个星期后,我跑高速经过胡婷婷的收费站,她给我零钱的时候,劈头盖脸来了一句,“你为什么玩弄我?”

我一愣,“我没有。”

胡婷婷尽量平静地说,“那这算什么?”

“什么?什么都没有啊。”我都被吓傻了,韩梅梅都没有这么凶地对我说过话。

胡婷婷眼圈红了,顿了一会说:“以后,以后也没事了么?”

后面的车已经排了长长的队,有人开始按喇叭。

“你干吗啊?你不管后头的车啦?”我说。

胡婷婷声音有点变形,“我问你以后呢。”

看她那么难过,我实在不想再伤害她,可是我又能说什么呢?

“你想度过怎样的一生?”我竟然憋出这么一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傻逼!”

“啪”的一声,我面前的栏杆抬了起来。

都怪韩梅梅,她出轨也就算了,还搞得我无法出轨,我每天都在思考如何度过有意义的一生。

又过了两天,我们去老丈人家里吃饭,我拿了最鲜的海产,老丈人很开心,全都摆在丈母娘的照片前面,不准我们吃。大家一团和气,韩梅梅也挺高兴,看着她的脸,几乎跟我刚认识她的时候一样,她的屁股还是小小的,圆圆的。我想通了,反正她大部分的时间都给我和儿子了,出轨发泄一下也可以。毕竟充气哥哥淘宝还没得卖,她只能找真的发泄。

快吃完的时候,有人来做客,是找老韩按摩过的一家人,他们的孩子有小儿麻痹,老韩登门去按摩,按了五年,去年孩子竟然治好了。之后这家人经常会来道谢,送钱送锦旗,老韩钱没收,锦旗收箱底了。我才知道这天是感恩节。我们一般不过这种节日的。其实老韩治好了不少疑难杂症,但是这家人格外感激他。

“其实我也感谢你们啊,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老韩推脱了半天,说了这么一句。

韩梅梅抬起头,表情有点敬佩,有点惊讶,还有点悲伤。我想是这句话刺激了她吧,她也许没有料到,老韩其实度过了有意义的一生?

“可惜老伴的病没治好啊。”老韩干了杯里的酒。

韩梅梅拍了拍老韩的肩,想说点什么,但是没说出口。

“来来来,喝酒。”我给老韩续上酒。

晚上我们回家,韩梅梅一直没说话,看上去很低落。

儿子睡了之后,韩梅梅主动爬到我身上,我却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完事之后,我扛着没睡死,约摸一两个小时之后,韩梅梅起床了。

客厅传来洗刷的声音,很快,她出门了。双肩包也不在了。

我说服自己既然想通了就别管她了,但是又实在好奇,我很少能在她走的时候还醒着,这次,我也爬起来了。

我套上秋衣秋裤,又披了件大衣,听到她进了电梯,才开门出去。一路跟着她出了小区,又拐上马路。

这个城市因为长期污染,半夜的天色都黑中透红,有点好看。

韩梅梅独自走了挺长的一段路,经过几个拆迁基地,又经过几个烤串摊、洗头房。有夜醉的人扶着路边的汽车吐,有流浪汉翻垃圾桶,竟然还有穿着二十六中校服的男孩女孩在接吻。

我想起韩梅梅跟我讲的笑话,真是好笑,她从哪儿编的呢。又走了一会,人烟稀少了。我有点生气,那个男人还没出现,既然做了梅梅的情人,总该负责接送的吧,这马路上连个鬼影都没有,怎么能放心让她一个人走呢?

不过韩梅梅一点没退缩,大步向前,屁股一颤一颤地,太带劲了。要说她是去砍人,我都信,我甚至做好了帮她收尸的打算。

韩梅梅就这么一路走到了太钢化工厂的垃圾场,那儿只有五头猪在睡觉。

韩梅梅距离猪有二十多米的距离,她打开书包,包里是顺子送的大号呲水枪,看样子她刚才已经灌满水了。韩梅梅举起枪,那姿势,跟特种兵一样,别提多潇洒了,我几乎又要重新爱上她一遍了,韩梅梅对准那群猪,开始呲水。几头猪一下惊醒,四处逃窜。还有一头没醒,韩梅梅便朝着那一头猛呲。

法克!这个神经病,真他妈的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