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新世界

1.美丽新世界 一切都结束了。 扳机扣响的时候,宋擎宇抬头看了一眼行刑室的天花板,巨大透明的白色天花板,反射着整个空间里的光,就像一把冰冷森严的手术刀...

1.美丽新世界
一切都结束了。

扳机扣响的时候,宋擎宇抬头看了一眼行刑室的天花板,巨大透明的白色天花板,反射着整个空间里的光,就像一把冰冷森严的手术刀,向他的眼球不断注入着恐慌。

锃亮的四壁又将小小行刑室的清冷放大了无数倍,宋擎宇看到反射在天花板上的自己,还有那两个陪同行刑的检察官,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他轻轻闭上了眼。

一束激光从那个类似“枪”的装置中射出,这是执行“人道主义死刑”的专用子弹。高速激光,能够迅速破坏人的大脑,让罪犯在极短的时间内几乎没有痛苦地死亡。

极短的时间,那是多短呢?对于宋擎宇而言,这段死前的时光却如同“永恒”那么漫长。因为他看到了他的妻子,一个从来都不笑的美丽女人。带着他从未见过的微笑,站在他的面前。突然之间,她的脸被一束光线击碎了,四散的碎片,那是她的眼睛,她的嘴角。它们慢慢地消散,慢慢地远离他,直到完全模糊。

“第271号罪犯,非法制造VR情色体验罪,执刑完毕。”随着检察官助理李尧的一声话落。一个巨大的屏幕从半空中显现出来,上面是一条条跳动闪烁的数据信息,它们正在一个字节一个字节地消失。接着一个机械的女声响起:“宋擎宇,27岁,于2106年11月3日被处以死刑。身体器官已被送往各个医院,其所有身份信息,数据资料均已删除完毕。至此,犯人在美丽新世界彻底消失。”

随着行刑室虚拟门的洞开,检察官任振远和他的助理李尧走了出去。行刑室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美丽新世界也恢复了它原本该有的秩序,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是一个虚拟与现实共存的世界,VR技术已经渗透到人们生活的点点滴滴。除了肉眼可见的实体世界之外,还存在着一个用全息投影技术制造出来的虚拟世界。当然这个虚拟世界也是“肉眼”可见的。因为人们的眼球已经内置了智能芯片,芯片连接虚拟世界的网络系统和人脑的感官神经。通过对人脑视觉神经,听觉神经,嗅觉神经以及触觉神经的操控,让人能够在虚拟世界中获得“以假乱真”般的全方位浸入式体验。

在这个世界里,死去的亲人可以永远面目鲜活,他们拥抱你,鼻息依旧温热;你的唇也可以轻易吻到那个不爱你的人,他笑,并且只对你一个人笑。只要你想,你可以选择活在一切你所想象到的场景中,甚至活在外太空。

这太可怕了,因为它过于美好。要知道虚拟世界再美好,现实生活却也是难以逃避的。或者说,虚拟世界越美好,现实生活才会越让人想要逃避。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在发现自己无力对抗现实世界后,选择了用一种极端的方式来结束他们现实的痛苦——自杀。

有时候,失控才是自由的同义词。在自杀率一路攀升至快要无法遏制时,人们决定把VR世界的监管权交给政府。毕竟对于很多人而言,站在墙外时,反而会开始向往墙内的生活,他们想要的自由也不过是完成不脱轨的正常生活。

于是,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必须经过政府的审批才能拥有VR体验准许权,并且在进入虚拟世界时会收到再三的提醒,以防他们混淆虚拟与现实,导致精神错乱。当然,政府还明令禁止了VR技术进入情色,暴力射杀游戏,赌博等领域。

这,就是属于美丽新世界的秩序。

2.李尧
事情要从三个月前说起。

那时候我刚从廉政公署调到虚拟犯罪司,在一个叫任振远的检察官手下跟进一起重大的VR情色犯罪事件。罪犯名叫宋擎宇,是一个非常厉害的黑客。他技术高超,手法奇巧,能够在没有任何高端设备的支持下制造出超现实的全维度VR情色体验。据说他制造出来的VR情境能让人脱离肉体的生理阈限,感官刺激连续交叠,产生强烈共振,能让人沉溺于远超现实好几百倍的快感中无法自拔。因此,有很多人情愿燃尽自己,都想体验一把这种五感全开式蚀骨铭心的快意。

他把这些违法的VR情色服务高价卖出,在黑市一度遭到哄抢,甚至有很多人因此患上了VR性瘾。我见过那些关在精神病院里的VR情色上瘾者,他们拒绝穿衣服,如同一片裸露的群山,又像一摊垮掉的白色泥浆。他们完全被性欲奴役着,拖拽着,不断沉溺,不断下坠。

空气中氤氲着一种仿若蒸馏过的荷尔蒙的腥臊味,偶尔还会响起一阵阵短促的呜咽。但他们依旧低着头,认真地把玩着手上的电子设备,荒诞至极却又浑然不自知。

他们是欲望的饥民,是科技的献祭品。

这样的场景让我觉得眩晕,像是一个恐高症患者突然探头看到了脚下深渊那般带着恐惧的眩晕。我的上司任振远安慰我,“还好这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

是的,一切就要结束了。因为我们抓到了宋擎宇,并且成功对他处以了死刑。

不过这是三个月前的事情了。如果我们没有发现宋擎宇根本就没死的话,这一切确实是结束了。

大概是一周前,我和我的上司任振远相继感到神经衰弱,觉得脑海中有些丢失的碎片正在慢慢合拢复原,像是有个模糊的梦境正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清晰明朗。一个可怕的猜测在我们心里升腾起来,但是谁都不敢说出它。

任振远带我去了一家私人医院,找到一个叫夏子的医生,据说她是和任振远私交很好的挚友。

夏子对我们的脑部进行了仔细的检查。检查结果显示,我和任振远果然都中了一种叫作芥氰类毒素的神经毒素。这种毒素可以入侵人脑的各个感官中枢,让人意识混乱,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置身于现实世界还是虚拟世界。

但这种毒素的效力只能维持三个月,三个月后,随着人体自身的新陈代谢,毒素逐渐失效,那部分丢失的感觉便会慢慢回来。

“振远,你们怎么会中这种毒呢?”夏子放下手下的检查仪器,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们,“这可是政府一类违禁药品,是完全不可能在市面上出现的。况且,这种毒素的功效至今都没有被完全研究清楚,你们最好每隔半个月就来我这里检查一次,以防身体的其他机能也遭到了损伤。”

“嗯,”任振远的声音低沉,像是从一张老化的黑胶碟里发出来的,“夏子,我和李尧中毒的事情你暂时不要对任何人说。”

我和任振远心里都清楚,三个月前,我们在毫无察觉的状态下被人下了芥氰类毒素,而那个人,就是宋擎宇。他不仅用VR技术做出了一个以假乱真的虚拟死刑现场,在那里,他处死了自己。而且,他还对现场的监察人,也就是我和任振远,使用了神经毒素,让我们错把虚拟场景当成现实世界,诱导我们结案,而自己却逃之夭夭。

我不清楚宋擎宇到底知不知道这种毒素的效力只能维持三个月,也不清楚他现在正在世界上的哪个角落,有没有继续犯案。我只知道,这个案件远远还没有完结,我们应该上报政府,然后继续追查正逍遥法外的宋擎宇。

可是,我的上司却阻止了我。

“李尧啊,你知道的,我才刚升到虚拟犯罪司最高检察官这一职位,你也才刚从那个毫无前途的廉政署调过来。”任振远背对着我狠狠吸了一口烟,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猜到他神色的扑朔,“你放心,这个案件我会继续追查下去的,但我们现在……最好……先不要上报实情。”

“你放心。”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稍稍坚定了一些,“我一定会找到宋擎宇,让他付出该有的代价的。”

“就算是,为了正义。”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然后用力摁灭了烟头,最后的一缕火光明明灭灭,带着这句他刚说出口的话一起在大风中消散。

3.任振远
我碰到了从业三十多年来最棘手的一个案件。

一个精通网络技术又善于使用医学违禁药品的在逃犯,宋擎宇,他可能会终结我的职业生涯,甚至终结我受人敬仰的前半生。

从夏子的医院回来之后,我就开始用尽各种方法来追查宋擎宇的下落,然而,都毫无结果。这个混蛋不仅用VR技术制造出虚拟死刑的假相,还诱导我们删除了数据库里所有关于他的身份资料。

虽然我非常想私下解决这件事,但也心知如果我再找不到他的话,这件事是瞒不了多久的。可就在我几近放弃,准备向上级通报这件事的时候,一个女人走进了我的办公室。

“我叫丁昀,是宋擎宇的妻子。”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瘦,低低的,冷冷的,像含着一块清清白白的玉石。但这开门见山式的自我介绍,竟坦诚得让我有些招架不住。

我略带疑惑地打量了一下她,一张让人忍不住想要伤害的美丽脸孔,眼睛里却是无所遁形的惊恐。满头卷发蓬软得如同云朵,身上穿着一条垂顺的奶油色绸裙,想必是经过精心打扮过的,但却显得有些过分端庄刻意了,像是故意为了兜住身上涣散的精气神。只可惜,那股掩藏不住的疲倦之气反而被衬托得更为明显。看起来,她似乎是刚经过了很长时间的挣扎与拉扯。

我还来不及开口,她就又抛出了一句让我惊讶得差点从座位上弹起来的话,“我怀疑我的丈夫并没有死。”

眼前的场景已经让我完全摸不到头脑了,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置身于VR情境而不是现实世界。但很快,我就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把脸上的讶异神色收拾干净,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口吻淡淡地说道,“宋太太,三个月前,您的丈夫因为非法制造并走私VR情色服务而被执以死刑,这是我和我的助理李尧亲自监察的。你一定是太过悲伤了,才会跑来说这些胡话,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也请面对现实吧。”

“不不不。”她的语气有些急切了起来,坐在沙发上的身子也微微向前移了一些。突然之间,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从背后那个棕红色的皮包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玻璃瓶。

那是一个很小的玻璃瓶,卧在她的手心,都不如她纤细的拇指来得大。瓶子里面是一些液体,小半瓶那么多,说不上是什么颜色,但看得出它们在阳光的照射下会散发一种诡谲的光泽。

“这是我在家里发现的,好像是一种毒素,可以让人混淆虚拟世界和现实世界,我之前听我丈夫提起过,他说,这个东西在关键时候能救命。”她一双大眼睛紧紧盯着我,眉头郁结,甚至连睫毛都开始微微颤动,真诚又迫切。“上次我见到它的时候,还是满满一瓶,这次却莫名被用掉了一大半。”

“而且,”她抓起茶几上的咖啡,胡乱喝了一大口,像是在解什么渴似的,又继续说道,“我还在他的电脑上发现了一个叫做‘VR死刑’的文件,只不过我没有密码,所以没能打开。”

“一开始我也没有想这么多,但这两件事连在一起,真的不得不让我开始怀疑他根本就没有死。”

“不对,不是怀疑,是事实,而且,他现在就在我身边,”她根本不给我任何缓冲的时间,像是在跟什么赛跑似的不停往下说。她的手指紧紧拽着裙子的下摆,指节已经开始发白。这是多纤细脆弱的一双手啊,像老式自动铅笔里的笔芯,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折断。

“不管你信不信,宋擎宇还活着,而且他还在我身边。”她突然停顿了一下,对着空气叹了一口气,用一种几近放弃却又不甘心的语气一字一句说道,“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宋太太,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干吗不去警察局,让警察直接抓人呢,还要特意来找我这个检察官又是为了什么?更何况,你的丈夫没有死,这对你而言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吗?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跑来揭发他。”我终于忍不住把心里的疑惑全部倾倒了出来。

丁昀的出现,她说的每句话都刚好印证了我那些已知的事实和未竟的猜测。眼前的一切就像是张巨大的拼图,一张张碎片无缝贴合,整张图的面貌终于开始越变越清晰。我很难不相信她。

“我没有证据。”她给我递来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陌生男人。拍摄的角度并不好,但还是能看清他的五官。

“不久前,我突然察觉到身边总是有人在暗暗跟踪监视我。一开始我还以为是那些被我丈夫伤害的VR情色上瘾症病人的家属,来找我报复。可是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见到了这个跟踪我的男人。是他。”

“是他,是我的丈夫宋擎宇。他整容了,换了一副面貌。”她懊丧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但我知道这人就是他,我们共同生活了十几年啊,我怎么会认不出他呢?”

“但是我没有证据。像他这么聪明又小心的人,肯定不会断然跟我出来相认的。”

“或许,”她像是突然看到了某种希望似的,原本黯淡的眼神中也有了几丝光彩,“我们可以通过DNA比对之类的方法来证明他的身份?”

我已经完全坐不住了,一阵冷风从办公桌后的窗口吹进来,吹得我眼睛酥酥麻麻的,心里也凭空生长出来一些些的激动和雀跃。我忍不住又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眼前的这个女人虽然怎么看都带着一种不太真切的疏离感,但我隐隐觉得,她或许是这个案件唯一的希望,也是我唯一的希望。

我长吁了一口气,“没用的,宋擎宇所有的身份信息都已经被删除了。”

4.丁昀
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对别人说出这个秘密。这个连我的丈夫宋擎宇都不知道的秘密。

那段记忆就如同梦魇一般纠缠了我十几年,日日夜夜反复折磨着我。我想要独自沉默地咀嚼它,却一天天被它蚕食得皮骨不剩。

“我曾经被猥亵过。在我还只有十几岁的时候。”

我终于还是说出来了,终于。虽然这短短一句话就已经耗尽了我周身的所有气力。

“我恨宋擎宇,他做的那些VR情色跟猥亵我的那个男人又有什么差别。”

“都是一样的亵玩,一样的迫害。”

我不停向下说,逼迫自己向下说。我觉得自己像是走进了一个又窄又深的甬道,眼前什么都看不见,但我也只能继续向前走,向前走。

“他总说他爱我,但他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爱。他只知道掠夺我,侵犯我。就算是死了,他都要继续监视我。”

“我再也不想过这样的生活了,我不想当那个被‘爱’着的人,我只想当一个自由的,被尊重着的人。”

“如果说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比爱更淋漓更铭心的事,那就是恨了。”

我的声音已经开始控制不住地哽咽,此时此刻,我的神情一定很可笑吧,就像那块粘在咖啡杯沿上的口红渍一样可笑。我的嘴角一定是衰败的吧,我的眼神也一定暴露了我的无措和慌乱。但我也不想再掩饰什么了,反正,我就是这么一个可笑的,肮脏的我。

“丁昀……”任振远突然叫了一声我的名字,他脸上的神色迟缓而黯淡,像是黄昏里慢慢飘远的光线。我想他是同情我的吧,虽然这份恻隐之心是如此廉价。

“可是我们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他又狠狠吸了一口烟,好像那些吞吐出来萦绕周身的烟雾能把他结结实实地保护起来似的,“什么也做不了……”他又低声重复了一遍,是我看错了吗,他的眼里竟然有了一种类似抱歉的情绪。或许,真的是烟雾太缭眼了,让我看不清楚吧。但是不管怎么样,我应该抓住眼前的这个男人,抓着他此时的脆弱。

“或许,我们可以用这个。”我把手中的玻璃瓶递到了任振远的面前。

显然,他被我这个大胆的举措吓了一跳,指头轻颤,连烟都握不住了。火光闪烁的烟头在我奶油色的绸裙上迅速烫出了一个洞,随即又跌落到了地上。

但我已经完全管不了这么多了,“既然这个药可以让人分不清虚拟和现实,我们就可以用它来诱骗宋擎宇承认自己的身份啊。”

“而且VR技术制造出来的虚拟场景可以将时间和空间无限拉长放大,我们完全可以安排一个十几二十年后的场景,或者用VR做一个假的我当诱饵也可以啊,一个爱上别人的我,或者一个悲痛欲死的我。总之,肯定有办法能骗他亲口承认自己的身份的。只要我们能把他亲口承认的证据留下来,就可以重新对他施以死刑了……”

“不不不,这实在是太疯狂了。”就在我越说越激动的时候,任振远突然打断了我。

“这个药是政府一类违禁药品你知道吗?我们这么做也是犯罪,那我们跟宋擎宇又有什么差别?”

“而且,这个药的效力至今都没有被完全研究清楚,万一有别的什么副作用怎么办?”

我知道任振远肯定不会这么轻易就答应的,但我没有想到他的反应会如此抗拒。但我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死心呢,我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么一个机会。

“只要我们小心一点,是不会有什么事的。刚好你也可以借此验证我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果他没有承认身份,那你就放了他,我愿意独自承担所有的罪名。如果他承认了,那我们就可以把他绳之以法,你既将功补了过,我也了却了心里的恨。”

“宋擎宇用这个制造虚拟死刑,我们用这个逼他认罪。最多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而且我们的目的完全是不一样的啊,我们是为了正义,就算手段不太光明那又怎样?我们是为了正义啊。”

任振远突然陷入了一片沉默里,但我能感觉到憋在他胸口的那最后一口气,已经开始泄了。

5.宋擎宇
“任警官,听说这次案件也是一波三折啊。罪犯竟然用VR制造假死现场,一度骗过了所有人。”

“不过最后您还是把他捉拿归案,让他付出了应有的代价。罪犯亲口承认身份的那个场景实在是太大块人心了!想必先生一定是付出了很多努力吧?”

屏幕上的任振远正襟危坐,被无数个话筒簇拥着的他显得有些不太真实,闪光灯频频跳动,让他的神色也变得难以捉摸了起来。

“我和我的助手李尧排查了几十个日夜才锁定罪犯,这一路的艰辛就不说了。不过还好,我们最后还是抓住了他。”

“任警官真是美丽新世界之光啊。”

“那么最后,您对于这次案件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想,正义终究是会战胜邪恶的吧。”任振远的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我就轻轻抬了一下手指,悬浮在半空中那个巨大屏幕也随之消失了。

“看看任振远那副嘴脸。”我转身对坐在我身边的妻子说。

是的,我的妻子丁昀,此时正一脸笑意地看着我。

她总是这么美丽,那种又迷人又脆弱的美,仿佛多看几眼,就会把她捏碎。她有一种很粘稠的气质,像是化不开的蜜糖,会让人忍不住想要舔舐。

这样的一个女人,你怎么可能去怀疑她的居心呢?

三个月前,金蝉脱壳的我发现有人在暗中调查我的下落。没想到,那个人居然是任振远。更没想到的是,我从黑市意外得手的神经毒素竟然这么没用,药效只能维持三个月。我一怒之下,去黑市找到了给我毒素的孙大丁。

“说实话我们对于这种芥氰类毒素的功效也还没有完全搞明白,现在只知道它能干扰人的视觉,听觉,嗅觉和触觉中枢,哦,还有语言中枢,至于这三个月的效力,我们也才知道……”

“等等,”我忍不住打断了他,“语言中枢?”

“对啊,运动性语言中枢就在大脑前回的下半部,也就是布若卡氏区,而听觉性语言中枢……”

我已经完全听不到大丁在讲什么了,一个大胆的计划在我的脑海中逐渐产生。

如果芥氰类毒素能控制人的运动语言中枢,那么要是能找到一个替罪羊来帮我认罪的话,一切不就完美解决了吗?而且,药的效力只能维持三个月,只要赶紧把替罪羊处死,他就永远没有机会开口说真话。

可是怎么才能让任振远相信替罪羊就是我本人呢?我想到了我的妻子,那个迷人又脆弱的美丽女人,她看起来多么无辜啊,好像她生来就是让人忘记戒备心的。

当然最关键的是,我们自己什么都不要做,我们要借任振远的手来完成这一切,让他亲自对那个男人使用芥氰类毒素,让他也亲手犯下罪行。

因为,这个世界上,比死人还要牢靠的东西,是一颗畏罪的人心。

“亲爱的,”我的妻子凑过来亲了我一下,亲昵地说了一声,“我们自由了。你总是这么善于利用科技。”

“不,我们利用的是人性。”我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更何况,在这场滴水不漏的戏里,也不全是假的。比如那个猥亵过我妻子的男人,就是真实存在的。不过好在,他已经死了。

哦,或者说现在应该叫他“宋擎宇”。

这次,“宋擎宇”是彻底死了。再也没有人会来追查我们了。

我们获得了永恒的自由。

我把丁昀搂得更紧了一些,窗外夜幕已经降临,旖旎的车河,通亮的楼宇,一切都有条不紊地在它们该有的秩序里滑行。

“这真是一个美丽的世界啊。”我心想。

属于我们的美丽新世界,这才刚刚从眼前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