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减人生

“你到底在搞什么?” 男友终于爆发了。他灰头土脸地从厨房里出来,鼻尖上还沾着一块黑灰色的油烟,看起来十分滑稽。他的妈妈在厨房里尖叫着,他的爸爸则紧紧抿...

“你到底在搞什么?”

男友终于爆发了。他灰头土脸地从厨房里出来,鼻尖上还沾着一块黑灰色的油烟,看起来十分滑稽。他的妈妈在厨房里尖叫着,他的爸爸则紧紧抿着嘴,双手背在身后,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像极了我高中时期的教导主任。

“对不起。”我叹了口气,躲开了男友直视的目光。

他的妈妈从厨房出来,整张脸和进门之前大相庭径,进门时她的脸上洋溢着和蔼可亲的笑容,而现在,她的脸因为被油烟熏过一遭,已经发黄、发黑,劣质的粉底液从她的皱纹里裂开,像面粉流出沟壑。

“你不是说你会做饭吗?”男友开始对我发问。

我知道我即将面临一场艰难的审视。就像读书时班级里的差生在放学时被老师留下进行训斥那样。但是这种事怎么会轮到我头上?

如果把人生比作简单的加减运算,我不得不承认的是,二十五岁之前我的人生一直都是在顺利地做加法;可当我过了二十五岁,准确地说,当我步入职场,开始和男友同居以后,我的人生就像卷进绞肉机中的猪肉,被快速碾碎、打薄,开始了永无止境的减法。

现在的男友是今年过年回家时相亲认识的。自从我研究生毕业工作还没多久,我妈就整日催我谈恋爱。我很奇怪,当初那个中学时整日拿着“早恋少女一失足成千古恨”大标题的杂志给我念的人,现在倒成了催促我恋爱的主力军。

那天我妈和我男友他妈都在,四个人坐在一起喝光两壶茶,就这么敲定了一段“良缘”。

“我女儿是V大研究生毕业,从小没让我操过心。”我妈嘴里嚼着茶叶,意气风发地说道。

男友的妈那天依旧抹了粉底液,阳光照在她脸上显得十分油腻。

“高材生呀。”她喜滋滋地夸赞,开始和我妈讨论起以后小孩的教育问题。

我和男友基本没怎么说话,他是那种闷骚款,两壶茶有一大半都是他的功劳。而我也已经习惯了我妈代替我发言,将我的读书生涯完完整整复述一遍。

男友普通三本毕业,在一家公司做IT,经常加班。他说相亲唯一的好处就是省去了追女生这个最为繁琐的步骤。

这话是在我们确认同居以后他才说的。他抱着一大箱子从宜家买回来的家居用品,汗流浃背地哼着歌劳作着,而我边吹空调边不停更换着电视频道。

开始时我的男友非常勤快,而且对我敬意三分。我猜他一定是那种从前班级里的差生,对优等生有一种天然的盲目崇拜。

“你坐着就好。”他笑眯眯地说着。

刚开始,我的确度过了一段快乐时光。男友老实本分,下了班回来倒头就睡,手机里从来没有乱七八糟的女孩短信,一到周末我们就去吃顿大餐看场电影,偶尔还会送我一只昂贵的包。

我感到生活水平在直线提高,本来我一个人生活的时候也要吃饭睡觉,无聊的时候没人讲话只好看一些深夜综艺。而现在,自从有了男友之后,变成了两个人吃饭、睡觉,深夜综艺节目也很久没有打开过了。

要说变化,那大概也是从吃饭开始。

我们都是按部就班的上班族。只不过男友常常加班,而家务总要有人做。

男友手里按着遥控器,近乎谄媚地问我:“要不我们分工合作,我一三五,你二四六?”

我看着他在我眼前不断放大的脸,鬼使神差地摆摆手:“不用,你下班晚,还是都我来吧。”

男友立即像刑满释放一样欢呼一声,那张大脸从我的视线中迅速消失。

其实拖拖地、洗洗衣服什么的,对我来说并不难。我只要将拖把浸水然后来来回回走两趟,差不多就大功告成;衣服也只需丢进洗衣机,再甩干拿出去晒就好了。

这些事,就算没和男友在一起时,我也是这么干的。

我唯一感到心烦的,是男友变得越来越挑剔了。

那天回到家,我照例在手机上点外卖,问男友想吃什么,他开始皱眉,说自从搬到这里住之后,附近的外卖全都已经吃了三遍以上,他试探性地问我,会不会做饭。

“会不会”这个问题,对我而言真的是莫大的讽刺。

从幼儿园起,别的小屁孩连自己的名字都说不灵清时,我已经会一些简单的加减乘除了。老师摸着我的头告诉我妈,你女儿是一个早慧的孩子。

打那时起,我爸妈便把我当做国宝来养。什么事都不用干,只管好好读书。我爸妈都是国企里的普通职员,连高中都没念完,而我却向来是班级前三。

我爸在饭桌上咪着老酒看着我,不住点头,说我们家三代都没出过状元,就指着我了。

每回我妈和我上街碰见同事,都会引来一顿褒奖,比如这次题这么难我家小孩都没及格,问我妈要教子秘方,我妈总是说着说着就笑的合不拢嘴。

直到高中,我每天早上出门上学都是我妈给我穿的鞋,我吃鸡蛋从来没自己剥过壳。

“这些事情都太简单,你不用学就会。”我妈边给我换被套边说。

“当然。”我仰起头,自信地回答男友。虽然我没干过,但只要我一上手,没什么能难倒我。

我给自己设了比平时早半个钟头的闹钟,第二天一早兴致冲冲地爬起来做早饭。我从冰箱里拿出两枚鸡蛋,回想我妈每天早晨做早餐的样子——这才想起,我妈从没在我睁开眼之前做过早餐。

家里的锅是搬进来的时候和男友去超市时买的。当时我压根没想过买锅,男友却拿了一只放进购物车,说将来总要自己做饭。
现在,我盯着那只锅,倒了点油进去,开火。油在锅内乱蹦,我匆匆将鸡蛋敲碎丢了进去,蛋壳还在里面。锅内乒乒乓乓地响着,没一会蛋就彻底糊了。我用锅铲拎出那两个可怜兮兮的蛋,一面没熟一面焦了,蛋壳也粘在蛋黄里。我将他们扔进垃圾桶,与此同时,我小心且迅速地拎着垃圾出门,到楼下的沙县买了两只荷包蛋上楼,再把它们夹进昨晚就准备好的三明治里。男友正好醒来,揉着眼睛站在客厅:“我刚才好像听见你出去了?”

“哦,我去丢个垃圾。”

他点点头,看见桌上摆的整整齐齐的早餐,从背后搂住我的腰:“谢谢你早起做早餐。”男友脸上洋溢着幸福,而我在他那个宽松的拥抱下喘不过气来,难道我每天都要像今天这样,下楼买两只荷包蛋再夹进面包里,跟做贼似的?

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安慰自己,并且逐渐为自己的灵机一动感到骄傲,粗枝大叶的男友怎么也不会知道,他每天早晨吃的爱心煎蛋来自于楼下的沙县。

我以为男友顶多也就希望我每天做个早餐而已。

那天我下班,发现家里灯亮着,男友正躺在沙发上津津有味地观看一档美食栏目。

“你怎么回来这么早?”我有些诧异。

“哦,我们部门来了新人,以后我的工作量会减少啦。”男友显得很开心,走过来帮我拿包,放在沙发上。

“你在看什么?”我明知故问,因为男友以前并不会看这类节目。

“美食栏目啊。我以前在家时我妈常看,那时我一点没兴趣,今天我同事他们聊起最近看的电视节目,竟然给我推荐了这个。”男友顿了顿:“我们结婚以后肯定得经常在家做菜啊,我现在也是对未来生活做好铺垫。”

我没想到他会扯到结婚这个话题上去,有点不知道如何回答。说起来,相亲的最终目的不就是奔着结婚去吗,我妈、他妈和他,他们一定都是这样认为的。
相处一段时间,没有问题的话就结婚。

这个理论从我脑海中奔出来,慢慢放大,我心里一惊,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我去洗澡了。”我逃一般从沙发上迅速站起,男友的手臂从我腰间快速滑落,那一丝丝有温度的触感,仿佛也变得若即若离起来。

我从来没想过结婚这个问题。我对家务活也并不感冒,而且没打算去学做一手好菜。对我而言,这完全是种浪费时间的表现。我对现状还是挺满意的,一个温馨的一居室,家里只有我和男友两个人,一切生活都在我的掌控范围之中,今天要做什么,明天会发生什么,即使乏善可陈,我倒也消磨得自由自在。

可是男友真的开始发生变化。他下班变早了,加班也少了,电视机里整天轮流播放着各类教你做菜的美食节目,偶尔还有一些养生频道。到了晚上,男友也不再刷美剧,抱着电脑开始看《舌尖上的中国》。

“你看他上面的爆炒螺丝,哎,你会烧螺丝么?”他经常这样问我。

我总是象征性地瞥一眼,附和他几句,就草草了事。

男友比我大,快三十了,已经不再对游戏、麻将感兴趣,兴趣点逐渐转移到家庭生活上来。他对自己的这一变化十分满意,他说这是一个居家好男人的象征。我做了一个呕吐的姿势。

那时我并没有把男友的这种变化完全放在心上,他所说的“居家好男人”我也仅仅当做一个笑话,心想他没过两天就会感到厌倦。而他看了几个礼拜的美食栏目,有天下班却真的提回来几本菜谱和一大袋子菜。

我愣愣地看着那袋子菜,生鲜、蔬菜应有尽有,我伸手翻了一下,还摸到一条冰凉绵软的死鱼。

我“啊”了一声,手上沾到一点血。

男友嘿嘿笑着,说要跟我一起做顿健康的爱心晚餐。

我只好将蔬菜挑出,不情不愿地放到水龙头底下冲洗,然后慢悠悠地切着。男友在一旁捣鼓猪肉和鱼,可能是看我一直沉默想要活跃气氛,他突然向我靠近,捧着那条死鱼凑到我眼前吓我一跳。

我尖叫着重重打掉男友的手。
那条鱼滚落到地上,毫无生气地弹了两下。
我和男友都僵住了。
下一秒,我拎起包夺门而出。

我在街上四处晃荡,找了家星巴克坐着,周围都是抱团取暖的情侣和独自面对电脑的上班族。

看着那些年轻单身女孩的面孔,妆容无瑕,表情轻松,手指灵活地在键盘上敲击,尽管加班和熬夜占据了她们一大部分的时间,但除此以外,没有什么真正的烦恼能够拿走她们的青春。

我慢慢回想起同居以前的自己。早晨在楼下的早点铺或者便利店买两样东西边走边吃,白天工作,中午和同事一起在公司食堂工作餐,晚上挤公交回家点个外卖或者在路上随便找个小餐馆就解决晚饭。

我从来不必为吃饭这件事担心。从以前在家时是我妈做什么我吃什么,工作以后就更好解决了,到处都是吃饭的店,随便走进一家就行,这对我而言就是一个程序,根本不值得我为此花费时间。

过了一会,男友给我发来微信。
“对不起。”他说。
我没有理他。

在我看来,人是有三六九等之分的。像男友这种从小就拖班级平均分的差生,往往喜欢把时间浪费在中年妇女做的事情上。

而我只有二十五岁,人生中的黄金时代,我应该纵情享乐,而不是将自己埋葬在油烟里。

我去逛了银泰,刷卡买了一件昂贵的大衣。
在我试衣服的时候,我的男友又给我打来电话。

“你在哪儿?”他问,但我从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急迫。
“逛街。”
“哦。”他将这个音拉长,“刚才是我不好,我不该突然拿死鱼吓你。”

面对他的自我批评,我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叹了口气:“你们女生都不喜欢这种幼稚的行为吧。我没什么恋爱经验。”

他说这句话时,我隐约听见他用手指抓头皮的声音。这一行为显现出他的懊悔,于是我在心里原谅了他。

“我一会就回来。”挂了电话,我在心里仔细盘算,我的男友已经判定我是因为他幼稚的行为而生气,但其实,我当时生气是因为他没有跟我打一声招呼就提了一大袋子菜回来说要让我做饭。我心虚于我对做饭这件事的零经验和抗拒,但好像现在人已经习惯用家务活来决定一个女人的一切。

不管怎么说,在这次事件中我占了上风,男友说他错了,那我就顺藤摸瓜原谅他好了。

要说我为什么选择他呢,也是因为看中他的老实本分,觉得他是一个可以在我掌控范围中的人。

我拎着购物袋回到家,客厅灯亮着,平日里孜孜不倦聒噪着的电视机没有被打开,男友坐在沙发上,手上也没拿手机,像是睡着了。

我仔细扫了一遍这个家——房子是租来的,但是一半以上的家具都是和男友一起挑选的,头顶的灯是我一眼看中的,像帘子一样垂下来,我喜欢暖黄色的灯光裹挟着这片小天地。男友似乎从未说过“不”,偶尔,我也会问他,喜欢什么颜色的餐桌,什么款式的床垫。他总是紧紧跟在我身后,双手提着大包小包,傻笑着说:“你喜欢就好。”

我吸吸鼻子,这些碎片式的回忆仿佛让我得到莫大的安慰——呐,我明明也在被小心翼翼地对待着。好像没有什么理由继续这种无厘头的生气了。

我在沙发边坐下,男友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我伸手碰了碰他身上的毛衣,结果睡梦中他将我的手拉住,嘴里还含糊不清地说些什么。

指尖的温度像电流一般蔓延,将我心中冷硬的一部分融化,好像直到此刻,我才终于找到恋爱的感觉。

那天之后,男友改掉了看美食栏目的习惯,电视机里重新放起夸张做作的综艺。为了最大化地缓和我和男友之间的摩擦,某天下班我拎着打包回来的饭菜,在男友吃饭时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我会做菜。

男友似乎没想到我还会重提这件事,筷子扒拉米饭的动作戛然而止。

“我会做菜,以后要是我们结婚,吃饭这件事由我解决。但是现在,我想把重心放在工作上。”说完以后,我直勾勾地盯住男友的眼睛。

他的脸上弥漫开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不知是因为我提到“会做菜”这个贤惠的评判标准还是“结婚”这个重大念头,他放下碗筷,抱住了我。

我的脸埋在他的灰色毛衣里,我的这番话令男友幸福感上升,也让他在心中对我进行了更高层次的重新定义。

“你真好。”男友说,声音闷闷的,格外好听。

我并不觉得这算是谎言。我只是很真诚地想要讨好一下男友,让他更爱我一点。反正,结婚离我还很遥远,只要找个机会让我妈教教我,没有什么是我不会的。

之后的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男友乖乖点外卖或者出门吃饭,再也没抱怨过外卖的难吃和不健康之类。我们有时会一起下楼散步,看见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妻依偎着走路,男友握紧了我的手,说我们以后也一定会是这样。

我感到我的人生在做上升的加法,所有人都对我保持好感,事业生活和爱情,那是一盘盘切好的水果,甜腻地摆上餐桌。

可是,这样简单美好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大概过了三个多月,男友那时正在外地出差,我在公司上班,开会时男友一直拨我电话,我猜测他能有什么事情。会议结束后我给他回拨过去,男友说,我爸妈来了。

我一愣,总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四点多的快客,你去车站接一下,”男友顿了顿:“我这边也差不多结束了,估计晚饭时能到家。”

我还能说什么,挂了电话,我跑去跟领导请假,火急火燎地赶去车站。

男友的爸妈,我只在相亲时见过一次。

他妈热衷于打扮,五颜六色往自己身上铺,活像一只开屏的孔雀。他爸沉默寡言,不苟言笑,让人看一眼就没有对话的兴趣。

我堆着笑容接到他爸妈,她妈拎着大包小包,神神秘秘地回家,一到家就直奔厨房,从行李袋里捉出一只活的老母鸡。

那只鸡像获得刑满释放一般,张开双翅,扑腾着飞起来,弄得一地的鸡毛。

我吓了一跳,问她:“阿姨,你这是干什么?”

“朋友家自己养的土鸡,平时哪里吃得到。我心想你们工作忙,刚好带过来给你们补补身体。”男友妈边说边笑,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快到晚饭时间了,我提议说请他们去附近一家不错的饭店吃饭,却被一口拒绝。

“去饭店吃啥,我今天一大早去了趟早市,菜都带过来了,再炖只鸡。”她妈从行李袋里将东西翻出来,我很好奇她到底是怎么过的安检。

我看着活蹦乱跳的母鸡和一袋子菜,几乎是视死如归地走进厨房。

男友妈喋喋不休地说要给我露一手,话虽然这样讲,但不打招呼就来突击检查明显是想要看看我到底是不是贤良淑德,做不做家务,有没有亏待她儿子。

我手中洗着蔬菜,男友妈已经在边上抓住鸡的两条腿,手指敏捷地拔掉鸡脖上的几撮毛,然后用锋利的菜刀抹向鸡脖子。刚才还大肆舞动的母鸡已经一命呜呼,血流进接在底下的碗里,发出腥臭的味道。我一阵恶心,但又不好发作。似乎是发现了我不太好看的脸色,男友妈把炒菜的活交给我,自己跑到阳台上去接着摆弄这只鸡。

本来我以为,在边上打打下手不会怎么出错。但我真的是太久没有碰过锅了,在男友妈去阳台捣鼓鸡的时候,我开火,油一倒进去就像炸鞭炮一样噼里啪啦往外蹦,我不由离得远了点,手忙脚乱地找了只碗把案板上的菜装进去,估计是这中途耽搁了点时间,等我把菜丢下锅的时候,锅中央突然着起火来。

我从未见过做饭也能起火的场面,几乎是下意识跑出厨房,喊着着火了。男友刚刚进门,鞋子脱了一只,看见我一脸惊慌赶紧跑进厨房。

男友妈闻声也丢掉杀了一半的鸡从阳台跑过来。

所有人都围在厨房里,而我能够想象厨房的样子,大概是劫后余生。

男友灰头土脸地跑出来,看见我就问:“你难道不知道应该先关火吗?”

火被熄灭了,锅里的菜乱七八糟地散落着,墙壁被烟熏得发黑,灶台上满是水和火留下的烧焦的痕迹。

男友妈手上还沾着鸡毛和血,她估计生平没见过一个女人可以因为做菜把厨房搞成这样。

“你不是说你会做饭吗?”男友开始向我发问。

我搓着手,脑中快速转着,思考应该怎么回答男友的问句。
但我几乎想不到一句清楚、完整的对白,向我扑面而来的,是男友拆穿我谎言之后的尴尬,是他妈的愤怒,他爸的鄙视,还有我妈今后的抬不起头。

我感到我的身体在快速下沉,一种绝望感油然而生。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读书考试对我来说并不难,洗衣做饭通过学习也能应对,谈恋爱也不过是和另一个不同性别的人一起吃饭睡觉思考人生。

这些都不难。难的是我突然发现我不能够适应越来越往下走的人生阶段。在我二十五年的加法人生中,一切都像东边的太阳一样冉冉升起。什么都太顺利了,所有事物都在按照既定轨道科学而严谨地循序渐进。

我已经习惯了单枪匹马的生活,习惯了只考虑自己的感受。

而现在,我要和另一个人一起生活相处,要通过他的表情变化和情绪反应来揣摩我下一步应该怎么做才对。他会质疑我,他的家人会把我当做一道错误案例题钉在黑板上进行讲解评判。

我们到底是因为爱才在一起,还是因为这不得不往下进行的人生阶段。

恋爱,结婚……就像有人用一根粗粝的麻绳将我的手脚捆绑,不得动弹。

通过这样一番冷静思考,刚才的沉重似乎都烟消云散了。我感到全身轻盈,张开的毛孔里仿佛被塞进柔软的棉絮。我清了清嗓子,尽可能用最毫不在意的口吻回答他:“你看不出来吗?我是故意搞成这样的。我们分手吧。”

潘向莹,在校学生,90后作者,十五届新概念一等奖。新浪微博:@潘向莹Crea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