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洁的东西

他摇着头,咂着嘴,走进屋里。他圆圆的小眼睛露出自觉有罪的忧虑神态。他把帽子、警棍和制服挂在走廊里的衣架上。从厨房里传来他妻子的声音:“迈克么? ”

 [美国]奎因(吴柱存译)

他摇着头,咂着嘴,走进屋里。他圆圆的小眼睛露出自觉有罪的忧虑神态。他把帽子、警棍和制服挂在走廊里的衣架上。从厨房里传来他妻子的声音:“迈克么?”
   他懒得回答,走进饭厅,解下手枪。他的妻子从厨房里走进来,在一块擦碗布上揩着她的手。她看见他摇头,看见他那双没精打采的眼睛,愣住了。
   “怎么回事,迈克?丢了差使了么?”
   “不是。 啊, 真可怕。 我一下子还忘不了。 真他妈的可怕。 不过我怎么会知道呢? 我他妈的怎么会知道呢?”他把手枪放在碗橱上,向椅子里一倒。他的妻子安下心了。他并没有失业。任何别的事都不会太令人难受。迈克一边做着手势一边说:“上帝明白,我要是知道,决不做出那种事来。可这多可怕啊。”
   他是个非常魁梧的人,肚子特别大。肩头从脖子那儿就开始向两边斜下去,使他的身材成了个鸡蛋形。他的一双手很大,非常松软,没有什么轮廓。鼻子向上翘起,脸儿也是胖胖的。他的妻子很爱他,因为他当一名警察,带回来的都是些亲自看到听到的新鲜消息。
   “别坐在那儿,傻里傻气的。你到底干了什么呀,迈克?”
   迈克凄凉地耸耸肩。 “我走过林肯广场去驱逐那些游民。 你知道——我每天晚上都要去干这个的。三道街附近的那些长凳上躺
着一大群。 我用警棍拨一拨他们,叫他们走。”突然的回忆使迈克从颓丧的心情里振奋起来,“他们中间有一个家伙,肩头向下垂着,穿着一件谁也不肯穿的又旧又脏的外衣,跟我顶了两句嘴。他跟我谈起他的权利,又低声咒骂了几句。”迈克的声音由于愤怒渐渐地提高了,“关于他的权利,我也跟他谈了一两样。他居然骂我是个受人雇用的奴才,他妈的,我马上给他个厉害看,管教他知道他是待在什么地方。 我对准他的屁股踢了两脚, 管教他一个星期都坐不成。告诉你,踢过之后,他们才算走开了。”
   “对啦,迈克。别听他们那些废话。你就是法律的代表,他们应该尊重你的。”
   “警察要听这班游民的命令,这个城市还像什么话!”
   “对啦,迈克。可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一提起这个,迈克又即刻陷入沮丧的心情中去了。“啊,我在公园里到处巡逻。又看见3个游民坐在林肯的铜像下面。”他抬起头,嗓音又提高了,“告诉你,这一回我就不跟他们辩论了。其中的一个说:‘警官,你想想看……’我就戳了他一棍。‘他妈的你明白你推的是谁吗?’他这样问。我对准他的屁股踢了一脚。我告诉他:‘我倒要让你看看我推的是谁。’踢了之后,他们便规规矩矩地走开了。要是我可以作主的话,玛丽,我就要把这班家伙全部赶到城外去。如今游民比正派的市民都多了,只有天晓得他们是从哪儿来的……我实在不懂。”
   迈克又一次陷入了失望的情绪。“我又回头朝三道街走,我瞅见一个人坐在那边树下的长凳上。那边黑得很。我心里盘算着该是一个游民,以为我看不见他,溜回来又坐在那儿了。我心里就是这样想的,玛丽,于是我很快地走上前,给了他一棍子,踢了他一脚。”
   “啊,怎么样呢?他干什么来着?”
   “玛丽,这就正是最可怕的事啦,他并没有干什么。他脸朝下向路上一倒。那是具死尸。”
   “哎呀!”玛丽撅起嘴,闭上了眼。
   “你懂吧,玛丽,我不知道。我没有办法知道。他好好地坐在那边长凳上,就那样。我无论如何决不会踢一具尸体,一个人已经到了上帝的跟前,已经奉我主的召,到天国去受审判了,我怎么会再去踢他呢?你是明白这一点的,玛丽。可是那时候我不知道啊。”他向她伸出两只手,像是求她赦免似的。
   “不会的,迈克,你不会故意干这种事的。只是那时候你并不知道。”
   “他还是个天主教徒呢,”迈克凄凉地说,“在无名尸体招领处,他们发现他脖子上还带着一个圣像。他们说他是饿死的。”
   玛丽用一只粗壮的、生满雀斑的胳膊围住他的脖子,肥胖的手紧握住他那粗大的拳头。她那双淡蓝色的小眼睛里,闪烁着亮晶晶的泪珠。“上帝的意旨就是上帝的意旨,”她温和地说,“我们是不可能懂得他的智慧的。可是上帝知道我们,也会宽恕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