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亦明白亦沉默

人生即是这样,大多时候贪图享乐,极少享受孤独。 老家门前有棵香樟树,我还是少年的时候经常坐在门口就着夕阳的余晖,出神地望着它,那是唯一让我觉得漫长的...

人生即是这样,大多时候贪图享乐,极少享受孤独。
老家门前有棵香樟树,我还是少年的时候经常坐在门口就着夕阳的余晖,出神地望着它,那是唯一让我觉得漫长的时刻,仿佛在眨眼天就由白变黑的瞬间,少年异想天开的关于生活与人生的真谛都了然心中,并且他开始学着想象到的智者的形象在那里踱步,一直到天边的云彩渐渐暗淡,吃过晚饭,睡了一觉,又落入凡尘,依旧不知所终。
我的大好的年少时光就这样在我的臆想中被我荒废掉,好笑而孤傲。

十三四岁的时候,幻想着自己的与众不同,常常听老师如酩灌酊地说着:世界上没有任何两片树叶是相同的,所以你要相信你的独一无二。那时候听到这句话是多么高兴啊,仿佛在这个浩瀚寂寥的宇宙中终于找到一个了解自己的人。
就仅仅是这样一句俗不可耐的话,也曾经是少年心中的真理,如太阳一般伟大。

一个人沉溺在自己遐想的世界里,才拥有了前人所说的自由,也是虚无与仓促人生。这样的时间太短,也就在未经世事那几年,后来想想那何尝不是我们生命中不带有世俗意义的部分。不可取代,也不容诋毁。
这也是为什么,人活得久了,越来越容易想起少年往事,仿佛这么多年,白驹过隙,不过是晌午坐在家门口,看着白云飘动,做过的一场醒不来的梦。

到了十七八岁的时候发现与众不同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一件多么骄傲的事。
许多事情都在变化,十三岁时骑的单车十七岁依然在骑,只是再也感受不到那种在风中驰骋的自由。
许多从小信奉的道理,也都随着时日被更多的道理取代或者否认,才缓缓明白生活并无道理可言,我们所经历的一切不过就是我们的人生罢了。

当初以为长得高一点,身姿再挺拔一点,就能够看到更广阔更新奇的世界,后来发现世界一直都在眼前,至于新奇,无知的眼睛里才有新奇的事物,在日渐混浊的瞳孔中仅仅是缺乏热情。
世界不过如此,是的,世界不过如此,一个人的世界不过就是他的生活,琐碎而重复,并且孤独。
但并非没有意义,生活忙碌而不知所终,却并非没有意义。

那天从城镇回家的路上,路过一片田野,正是傍晚,空旷无人,只有些许草垛爬满了这个季节的蔬菜,田垄整齐化一。我恍然想去多年前在外地打工回来的哥哥,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骑车载着我在他初中生活的那一片城区逛了一圈又一圈。他说他想回来看看。哪里有些变化,哪里又留着原来的模样,他不经意地说着,我也心不在焉地听着,我不明白这些原本存在的地方为什么要挑一个特别的时刻回来观望,我不明白其中的纪念意义,我不明白他眼里流露出来的期盼与失望。

直到那天,我看到平静无异的田野,心里一阵唏嘘,一个离家多久的人才能想起自己的故乡,想起自己故乡的每一寸土地,并记得每一块树木。那种在茫茫人海中寻找的归宿感是多么渺茫,而就在他站在故乡的土地上,又是多么安稳。我甚至看到了麦子成熟的季节,在上一个秋天飞来的候鸟又途经这片天空,而我正站在这片天空下,独自寻找着生活的意义。

我明白这世间许多的期盼来自已经失去的岁月,虚妄而没有额度。而那颗漂泊的心不过是要带着遗憾活着,并且接收这份不可弥补的遗憾的存在。
这就是生活意义的本身,不断失去,不断得曾未有,再不断失去。
可我多多少少在这失去中看到了一些希冀,在这片田野面前,在这归宿面前。

后来的一天,一场滂沱大雨过后,我恍然觉得那棵樟树老了,不是趋于死亡的苍老:树木的死亡是很难察觉到的,不过是一个霜白渐起的夜晚,第二天就看到它的枯枝败叶在风中摇曳。它的老,仅仅是在深扎着根须的土地上,独自伫立的一种孤独。也只是那一瞬,像触电一般,这种感触涌上心头,有种幽然淡出的难受,又是一阵释然。

两三年的时间,我从观察自己过渡到观察外在事物,这个阶段漫长而没有声息,只是在这样一个时刻恍然显现结果,多少让人有些不知所措。如果此刻我的心中有所怜悯,那这棵不足以洞悉人类感情的树木,倘若拥有了感情,肯定也会怜悯这个正在怜悯它的人。
只是树木空心,多少年过去了,就从我开始认知这个世界,都是如此,以后的更多年亦是如此。
它独立孤傲地站在那里,一如许多年前站在它面前的我。

不竭余力地吸取着养分,顽强而孤独的活在这个世界上,无关风花雪月,不论风吹雨打,就仅仅是在那里由一棵种子,长成一棵树木,没有所谓期盼与预想的模样,在几亿种可能性中展现在这个世界面前。不曾年轻,也不曾老去。
只是一晃多年过去,我又坐在门口凝视着它,像一个漂泊多年的浪子,又像是梦中醒来的另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