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夫:不认为人人都该去读纯文学

亦夫是当今文坛里的独行侠,他游历日本、北京、陕西,按照自己的路数在行走,仿佛不在某个圈子,独行之外,还有独特,他的写作就被诸多评论家喻为带有相当的...

亦夫是当今文坛里的独行侠,他游历日本、北京、陕西,按照自己的路数在行走,仿佛不在某个圈子,独行之外,还有独特,他的写作就被诸多评论家喻为带有相当的民间状态,最新的小说作品《吕镇》 ,在写乡村,却与我们熟悉的乡土作品不同,在现实之外有诡异和超现实的预言。

Q&A我不喜欢现实主义作品,因为没有神性

Q:在刚刚结束的你的作品研讨会上,张颐武老师还调侃,说你常在日本,见得少了,既然事业的基础是中文写作,你怎么舍得“独行”出去呢?

A:家的基础在哪里,老婆孩子在哪里,我就去哪里,我不在乎所谓事业的基础。孩子三岁时我们全家就去了日本,已经十多年了。最初是我爱人的工作要到那边,那时我已经出了几本书,卖得不错,在国内发展也挺好,我跟爱人商量,我带孩子在日本待几个月,如果孩子能适应,我就辞职,那会想的是,孩子已经三岁,汉语说得不错,不可能适应日本,但没有想到,她在那边一上幼儿园,就和小朋友们玩得不错,每天回家都很开心,那我就履行诺言,辞职,全家常驻日本了。

Q:在日本,也是全职写作吗?

A:我号称是“全职家庭妇男”,前十年,我老婆工作忙,她每个月都要回上海出差,我一直都在照顾她和女儿的生活,同时也在东京的高级中文班教教书,现在女儿上大学了,我回国内的时间就长了些。我写作是要活在那个状态之中的,开始动笔后,我就住在书房,晚饭后八九点钟就睡觉,早晨四五点起来写作,等老婆孩子起床后,陪她们吃完早点,开车把她们送到车站,然后回来接着写到11点多,吃完午饭,就开始暴走,下午不写了,只是酝酿,但还活在故事的气息中。

Q:在看《吕镇》时,觉得有很强的乡土气息,但是又摸不清这个小镇是哪里的特色,有模糊的感觉,包括故事的时空描写都有诡异的地方,创作时是如何考虑的?

A:我想表达的是在毁灭性的灾难来临之前,我们传统的人文关系,比如夫妻、兄弟、男女情侣,甚至屠夫与牛,他们会面临什么样的状况,是以抱团取暖的方式面对死亡相互安慰?还是人性最恶的一面开始膨胀?我们用道德构建的秩序会变成什么样子?我用思想在左右形象,我想表达这个理念。吕镇,是南方、北方甚至我所想象的镇子的综合体。我的写作很奇怪,我不是构建一个东西,而是把我想表达的人生理念、哲学理念嵌入到一种生活之中,这种生活不是我所经历的,人物也不是我曾遇见的,他们是虚构又不是虚构,因为是一种特别审美的存在,故事的逻辑是不受我控制的,它自己在发展,可以说是小说自己的逻辑在推动我的写作。

Q:所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没有主动用力的构建,而是自然的还原?

A:所以我不喜欢现实主义作品,因为没有神性,没有灵性,永远是把我们经验中经历的记录下来而已,神性的文字是触摸到特别的存在状态,既是创造也是记录,记录是它原本就存在,创造是因为他们跟我们的生活距离特别遥远。比如屠夫毛蜡和牛在说话,是他怀疑自己的脑子出问题,对话仿佛是他的幻觉。通过我的写作,让你觉得这个生活是可能的,也是不可能的。

Q:所以,有评论说,你的写作是民间写作的状态?

A:我没有受过专门的文学训练,我是学理工的。当年考北大,原本想学生物,觉得创造新物种是非常有意思的事情,后来喜欢写作也是,它可以创造一种新生活,神奇的,与现实有距离的杂交的存在。但我并不喜欢看文学作品,我喜欢看纪实性的观察生活的作品,而文学是一个作家对生活的观察提炼之后的东西,他提供的是他的世界,我喜欢的是原生态的生活。

文字让我具有特权,成为他们生活的“偷窥者”

Q:这部《吕镇》,你用了仅仅两个月的时间就写成了?

A:其实这个速度已经是放慢了的。当年《媾疫》是21天写了22万字,那时我还在文化部上班,一天一万多字,我不能做漫长的写作,我想每个作家的状态不一样,写十年不一定代表就更有水平,真正的文学需要天才。我肯定会提前酝酿,有一个想要表达的思想的基本框架,包括故事的起始在什么地方,环境是什么样子?但是故事没有开始,一旦我从某个时刻开始写,它就开始自己流淌,故事必须活在那个环境之下,所以我不能漫长的写作,写一年,那个气息和状态早就不存在了。活在故事里面时,你能看见那里人的走动,感到他们的感情,他们有自己的逻辑。

Q:有自己更心仪的人物吗?

A:没有,我是一个旁观者,是一个寄居在吕镇的外来客,文字让我具有特权,让我可以知道每一个家庭的秘密,但是我没有情感,我只是一个观察者,甚至是“偷窥者”。

Q:要自然流淌,又不要过于现实,那你写作的源头活水来自哪里?

A:靠经验写作,永远有限,一定要靠自己对生活的认识,来自书本,来自观察和感悟,来自我对生活的不满足,不彻底,我需要纯粹的生活,生活把很多东西搅在一起,但是文学提供给你创造纯粹生活的可能。

Q:文学可以任性?

A:我不任性,我是有规划的人,我的文字温情,有父母孝心,有儿女情长,有世俗温暖,但是另一方面,生活的深刻性呢?比如你没有深刻地体会过孤独、死亡,以及很多负面的情绪,小说创作可以给你无限的可能。我很欣赏这个年代,写作不再是某些人的专利

Q:你怎么定义纯文学?

A:融入理想主义精神色彩的就是纯文学,但是我也不希望我们去拯救某些东西,过去文学承担了很多别的功能,比如你在《人民文学》发一篇文章那就了不得了,但是现在你期期发,或许依然一名不文,但我很欣赏这个年代,写作不再是某些人的专利,在人人都可以写的情况下,可能才能催生出更好的文学作品。而且我不认为严肃的,所谓精神写作的纯文学应该有很多人去读,那么多人读,该有多沉重啊。我跟年轻人说,不喜欢苦难,就不要阅读苦难。过去脱离开某种结盟,就很难生存,但是现在可能性多,你一个人也可以生活的很圆润,所以年轻人,为什么要沉重的生活,像快乐的猪一样,不是也很好嘛?

Q:但也有人喜欢在沉重中“自虐”。

A:这与写作者个体有关,或许他出身书香门第,或许他就是需要高度精神化,高度灵魂化的写作或阅读来获得自我拯救,一定会有这样的人,只是大时代之下,这是相对式微的,但是不会消亡。只要是为自己而活,在这种沉重中你能得到满足和快乐就好。

Q: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写作的?

A:在北大办学生报,做编辑,自己那会就写小散文,写诗,后来毕业在国家图书馆工作,觉得有些时间,就写作,我对文学没有梦想,没有想着要怎么着,比如《土街》,本来只想写成中篇,以我们村庄为基础,写一个变形的农村生活,结果一进去就自动发展成了一个长篇。

Q:有文学前辈说你是“浮躁时代人性写作的坚守者”,对您的寂寞写作给予高度评价,但您却总在提之中的快乐?

A:没错,文字能真实地创造出一个神奇的地方、一段传奇的历史和一种非凡的生活,写作本身给我的快乐是巨大的。在那个既虚幻又真实的社会里,我像一个法力无边的王者,既可以预见甚至操控整个世界的命运,又能够随意走进每一个人的内心,既可以评判是非,又可以分享秘密... ...这样绝对自由的神奇体验,是其他任何事情都无法给我的。

Q:阅读,对你的写作有什么影响?

A:非常奇怪,我好像总想不起来自己读了什么。第一次开我的作品研讨会时,有人说我深受马尔克斯魔幻现实主义作品影响,而那时,我都不知道马尔克斯是谁。我读书也完全没有计划,偶然得到一本,就进行有缘分的阅读,书的内容读过,不能详细记住,自己也很少引用,所以大家说我是民间写作状态。我的记忆力都用在具体的经历上,比如20年前的某个下午,我和朋友在一起经历了什么,那个黄昏的光影是什么样,他们都说了什么,穿了什么衣服,我能记住,可能每个人都有记忆盲区。

Q:如果拥有时光机,可以见到20年前的自己,和20年后的自己,会分别跟他们说什么?

A:你选择了一条适合你的道路,对20年前,和20年后的自己都会这么说。因为我的生活没有变化,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层面,但是这种生活方式是最适合我的,我内心对生活充满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