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港湾里,一艘过境的帆

季秋的延吉阴雨绵绵,空气湿寒沉抑,像十一月的烟台。下课后我从教学楼走回来,沿途路灯昏沉,雨雾蒙蒙,那一瞬间我仿佛穿越回很多年前的冬季,下课后走在烟...

季秋的延吉阴雨绵绵,空气湿寒沉抑,像十一月的烟台。下课后我从教学楼走回来,沿途路灯昏沉,雨雾蒙蒙,那一瞬间我仿佛穿越回很多年前的冬季,下课后走在烟台雾霭朦胧的北巷里。

2010年的秋末,我和奉成一起申请外宿,在北巷外偏僻的小区里合租了一间两室一厅的房子,烟台的冬季干冷多雾,我和奉成每天都走在这样阴抑的天气里,沉默地穿过冗长又残破的北巷。并排走的时候我同他几乎不讲话,但这种沉默氛围却并不显得尴尬,反倒有几分契合。

2009年夏天的开学典礼,是我和奉成的缘分伊始,我们因为受不了烟台九月底的烈日和教导主任枯燥冗杂的发言而一起逃去球场打篮球。攻防刚玩过两回合,我和他就被班主任抓住,在一通批评教育之后,我们被要求蹲在教室外听课一天。午后阳光偏移到走廊上的时候,我对奉成使一个眼神,然后两个人蹲着移过老师的视线,一路飞奔到超市买了两大罐可乐。夕阳从主席台的上方落下,傍晚起了风,我和奉城坐在足球场外的台阶上,一口一口咕咚咕咚喝完可乐。

天色渐暗时,教学楼外出现了班主任熟悉又愤怒的身影,朝我和奉成一步一步走来。之后,我们被罚蹲在教室外学习一周。那一周里,我知道了奉成近乎所有的喜好,就好像知道了一片叶子所有的经络,但同时,也发现我与他的喜好如同白天黑夜,没有交集。譬如奉成喜欢古典乐,而我更喜欢流行乐,譬如他喜欢文字,而我更热衷理科类的公式。我们喜好的偏差大到我甚至无法想象出一种以后能和他有交集的生活。

因为彼此患难过,所以即便兴趣爱好不同,在高一那段漫长的日子里,我们还是彼此搀扶,闲暇会一起去打球,考试有难时彼此互帮互助。奉成是个偏内向的人,偶尔我和他聊得挺欢,其实多数都是我在讲。有时我们会因为彼此接不上话而陷入沉默,但目光同时移向远方的时候,又瞬间化解了所有的尴尬。

每段青春里,都会有一个爱而不得的姑娘,而我那段青春里的这个姑娘,一直到高一中旬时才出现,她叫沈蝶,从外校转来我们班,长发披肩,眉目清秀,是所有正常男生见了都会喜欢的那种类型。我私下写过很多封语句不通的情书,后来因为字迹潦草而弃于一旁。

高一快结束的时候,我和奉成说我喜欢沈蝶。他迎着夕阳,脸没有侧过来对我说:“我知道。”我犹豫了一下,然后说:“你帮我写份情书呗。”他说:“好!”仍然没有一丝迟疑。即便他答应得这么干脆,但其实我内心还是有些过意不去,因为我知道奉成也喜欢沈蝶,即使每次和他打球,沈蝶路过球场的时候,他都尽可能地把风头让给我,即使他从来没在我面前谈过任何和沈蝶有关的话题,可从他每次遇见沈蝶,都表现出的从未有过的紧张里,我就读懂了一切。

我猜奉成其实早就知道了我喜欢沈蝶这件事,我们彼此不言,心照不宣。大概就是从那时开始,我发现奉成和我,好像都有能读懂对方的能力。

高一期末考结束的时候,奉成把写好的情书交给我,我攥在手里从教学楼走到宿舍,最后还是决定不把情书交给沈蝶。收拾行李回家的时候,我把情书放进了裤兜的夹层里,保存了一整个夏天。

高二分班的时候,奉成去了文科班,而我和沈蝶选择理科,被分在一个班。九月末,奉成来找我商量申请外宿,于是我们穿过北巷,在电线杆上铺天盖地的租房小广告里选了一则印刷漂亮的,十月,我和奉成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从戒备森严的学校走出,入住两室一厅的新房子。我以为分科之后我和奉成就要分道扬镳的时候,却不料一个决定又开启了彼此的另一段走向。

文理科课程有差异,所以我和奉成约定好每天谁先回家谁就做饭。我喜欢吃辣,而奉成口味很淡,每次他做菜,都会刻意多放点辣椒。同样的,每次轮到我做饭,我会尽量做些不加辣的菜。烟台的秋季多雨,我常常将伞遗忘在别处,上学时一路飞奔过冗长的北巷,淋上一身雨,奉成提醒过我多次,可我仍旧忘记之后,他就又买了一把伞,放在门口备用。

时间如我般,穿行在狭小的北巷,匆匆而过。高二那年的寒假前夕,我和奉成在附近超市买了两大袋的速冻汤圆,因为没有冰箱储存,所以晚上下自习后叫了一群人过来吃汤圆,我请了沈蝶,她很大气地答应了。把剩下的躺赢分食干净后,众人道谢,然后各自回家。沈蝶因为住在学校,我和奉成需要有一个人送她回去。奉成借有事之名,把机会让给了我,我陪沈蝶一路走过昏暗的北巷,少有讲话。把她送到学校后门,我转身准备走时,她忽然回头叫住我,然后吞吞吐吐地对我说:“你可以告诉我,奉成的联系方式吗?”我怔在原地三秒,然后把奉成的联系方式一字一句告诉她,之后转身拖沓着步子往回走。她好像说了句‘谢谢’,我没有听见。

从北巷回去的时候,路灯昏黄的光洒在我脸上,我比滞留在北巷的风更失落,我不能责怪奉成,却又对沈蝶执念无能为力。可其实,我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失落,我觉得奉成是我最好的朋友,无论沈蝶最后和我们谁在一起,我都能接受。

回到家,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奉成,他表情淡然,说了一句:“哦。”我问他:“你准备怎么办?”他说:“能怎么办?”我说:“你去追她,跟她在一起。他说:“喜欢就一定要在一起吗?”我口气生硬地说:“是!”他仍然很淡漠地说:“你不懂。”

‘你不懂’这三个字在那时几乎打破我所有的理智,听到这三个字后我沉默了三秒,极力遏制自己的愤怒,然后回到了房间,‘砰’得一声重重关上门。

经过那件事,我和奉成一直到那个学期结束,也没说过话,也没再做过一次饭,整日靠吃外卖度日。第二年开学,期末考试的成绩下来,我考得一塌糊涂,跌落到自己不能接受的位置。我把自己锁在房间两天,开门后发现门旁堆放的几册高考模拟卷。后来,我逛书店时淘到了几张古典乐的CD,便买回去偷偷放在奉成的桌上。

我和奉成关系又恢复如初,却不再怎么讲话了,他后来仍旧没和沈蝶在一起,而我也不再执念这件事。每晚放学,我都和奉成一起沉默着穿过冗长的北巷回家,各怀心事,互相都能读懂,也不觉得尴尬。

高考临近的日子里,我的成绩逐渐、稳定,奉成的排名在文科班也越来越靠前。每晚回家后,我会自习到很晚才休息,而奉成那些沉闷压抑的夜里,喜欢一个人伏案写写画画,而写些什么,我没过多猜测过。

高考前,同学录在班级里传得铺天盖地,沈蝶把同学录交给我的时候,我一不小心翻到了奉成给她写的那一页,上面只写了两个字‘爱过’。

高考毕业收拾东西回家的时候,我一直把奉成送到车站,临行他给我一个拥抱,看着他的车一寸一寸驶离站台时,我觉得心底失落落的。就像我当初以为我和奉成总有一个会拥有沈蝶一样,我以为我和奉成即便分道扬镳,有些感情也抹不去,结果终不会太差。可列车离开的时候,我突然觉得一切都被带走了。

奉成大学去了南方,而我选择了比烟台更北的北方。几年前,我在一些杂志上看到奉成写的东西,才知道高中那段日子里,每个沉抑的夜里,他写下的,是年少难有的情怀。我一直觉得,我和他就像是一个人在这个世上,完全不同的存在。在这俗世里,要遇见另一个自己,甚至比遇见一个能共度余生的人更难。

之后我有幸读到过一篇他写的关于我的文章,一字一句看过去,都是一个被美化的我,有关年少的往事如潮水袭来,涌入眼眶。

两年前,我参加学科竞赛路过他的城市,心底构想了见面时的一百种可能性,可后来还是决定就此路过,我担心见面会因为不知道说些什么而彼此尴尬。

缘分是注定的缘分,错过也是注定的错过,即便此生再无交集,幸运的是还有文字作载体,承载那些年美好朦胧的记忆。高考毕业,送奉成离开的时候,我觉得他像一艘终将回归大海的帆,在我青春的港湾里停留片刻。而这些年过去,往事如风卷入脑海,一一沉淀,历久弥新,我才明白,真正注定要路过的帆,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