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偷爸爸

牛三出生在北京,我爸爸就是牛三。 这里的北京不是皇城根儿下,而是外延。隶属于北京,但并不是北京城里,说白了,就是郊区。所以说他出生在北京没问题,但说...

牛三出生在北京,我爸爸就是牛三。

这里的北京不是皇城根儿下,而是外延。隶属于北京,但并不是北京城里,说白了,就是郊区。所以说他出生在北京没问题,但说他是北京人有些牵强。北京这个概念太宽泛,寓指庞杂,在中国代表首都,在国外代表中国。地面儿也广阔,有数十个行政区。说起来,邻近北京的河北省会石家庄也有很多行政区,但北京一个行政区比整个石家庄都大。

他出生在郊区农村,家里祖辈也都是在土地上淘洗的人物,但是他却早早来到北京城里打拼,并且在北京站住了脚跟,买房子结婚生孩子有了我。所以说我爸爸是北京人有些牵强,但并不过分。本来我对这种说辞并不介意,可是我爸爸,他总是强调我是北京人,言语里充满了小资产阶级那种自鸣得意,我顶瞧不上。

不用说,他姓牛排行老三。我有个二伯叫牛二,有个大伯叫牛大,还有个叔叔叫牛四。老一辈人起名随意,又是乡下,没那么多辞藻和讲究,不知道伯仲叔季,只晓得一二三四。这就是为什么从前人的名字多有数字。除了数字,还多贱字,狗剩傻蛋自不必说,譬如猪狗更是常有。

到我这一代,家里取名仍然随意,但却不再拘泥于数字和贱字,而是跟风时代。

我叫牛红旗,生于20世纪60年代。

从我爸爸那代往上,我家祖祖辈辈农民,到我这儿,命运改写了。我上了大学,攻读物理系,研究一种很高大上的东西:相对论。什么是相对论,相对论就是研究时空和引力的理论。可是我脑子终究不够好使,几十年研究下来,只搞明白一些虚无缥缈的理论。

这个理论是这样的,人们可以从现在回到过去,但不能从现在去向未来,换句话说,时间旅行是单向的。进一步研究发现,回到过去的时限和时长都是刚性的,不像我们取名字那么随意,一个人生下来可以叫傻蛋,也可以叫Jordan。研究表明,最远能够回到两个月前,最长能够在两个月前待上两个小时,两个小时之后,回到过去的自己就会被强行拽回当下。第一,这解释了一种现象,即人们通过时光机回到过去,而过去并没有时光机,如何返回现在呢?便是如此。第二,这是一种历史保护机制,能够有效地避免祖母悖论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佯论。跟“诺维科夫自洽性原则”有异曲同工之处,但没诺维科夫说的那么玄乎。

我申请了项目资金用来做活体实验,可是钱一直没有到位。这是我的心结。时间一长,心结就成了心病。我这个人没什么城府,脸上的表情就是心情,喜怒还是哀乐清可见底。为此,我爸爸不止一次在家人聚会的酒席上埋汰过我,他说:“老哭丧着脸干什么?我还他妈健在呢!”他还说:“你要是嫌弃我就言语一声,甭跟我这迂回和旁敲侧击。”

一来二去,我便说了我工作上的不顺利。本来拨款有了眉目,但是临时被其他项目撬走,我看过他的研究资料,并不如我,后来看他的履历才如释重负。也不是如释重负,而是陷入另一种不安和不满。那人是某位领导的侄子。就这样,本来看到了光,现在却重回黑暗,就觉得此刻的黑暗比之前更浓稠更让人窒息更没有希望。你问我为什么愁眉苦脸,这就是起点。

如我所料,我爸爸知道后并没有同情几分,反而变本加厉,“你就是个窝囊废,他们不给,你自己不会争取啊,成天唉声叹气有个球用。”不是我不争取,我天天打报告,月月催进度,可是时代变了,上头根本不看这个,他们只看什么项目吃香能给学校带来利润,或者只看申请的人是谁谁的谁谁,才不管你的研究有什么实用意义。但这些我没法跟他说,说了他也不会懂。看我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我爸爸追加一句:“就瞧不惯你畏畏缩缩这样。就积极进取这个方面,你丫一点都不随我。”

虽然看起来我的日子还算不错,重点大学的讲师,有学校分的两居室,户口也正式落在城区。我们家北京人的身份,到我这里彻底坐实。因此,我爸爸说我是北京人的时候,功劳最大的是我。每次过年回老家,村里人看见我都会说,北京人就是有范儿,即使我的穿着并没有他们时髦,我的配车也没有他们豪华。

其实我挺不容易的,那辆车是实验室的,并不是我个人专配,每次开出来都要打申请。住房问题虽然解决,但二居室住得憋屈,就我们一家三口还行,关键是我媳妇把她母亲接来同住,就有些拥塞和尴尬。我这个人哪儿都好,包括脾气,可就是因为脾气太好,在外受排挤,在家遭管制。我每月的工资都要如数上缴,只留些买烟的零花。每个月月初,我都跟儿子一起去我媳妇那儿领取当月的生活费。

智能手机泛滥的时代我仍然坚持使用一款黑白屏的手机,连来电铃声都不能选择自己喜欢的歌曲。也不是我想坚持,我也想与时俱进,无奈我老婆管得紧,说我用上智能机就会下载什么乱七八糟的软件,多少人都是因为网上聊天聊出艳遇聊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我知道,她就是觉悟跟不上。3000块钱,买一台冰箱,她觉得物有所值,因为体积和功用在那摆着,但买一部手机就是脑子有病。用她的原话说就是:“花那么多钱买那么小点儿的玩意儿,那不是脑子缺棱吗?”

我媳妇是保定涞水人,“缺棱”是她们家乡方言,取缺棱少角的意思,比喻不健全。

我不能跟这个娘们一般见识,她一纺织厂的挡车工,能有什么襟怀。但我也不好跟她撕破脸皮,毕竟她握着财政大权,惹急了,以后买烟的钱都按着不放。我的办法是智取,说白了就是开源节流,通过我几个月的节省和吃一些无关痛痒的好处,我偷偷攒了3000块钱私房。眼看着心仪已久的智能手机就要到手,却因为我爸爸黄了。

我爸爸牛三为老不尊,偷东西折进去了。

他年轻时候是个中强手,不管是当街作案还是入室盗窃从未失手。是的,我前面有些语误,也不是语误,而是脸上无光。从我爸爸那代往上,我家祖祖辈辈农民,到我爸这儿,命运改写了。他早早来到北京城里打拼,成为一名小偷。我城里人的身份是他偷来的,我上的大学是他偷来的,我的人生也是他偷来的。虽然很肮脏很可耻很拿不到台面,但没有他的偷,我估计还在老家种地。像我如今这个岁数,别说在大学授课,获得单位分房,就连能否娶上媳妇都还两说。谁愿意嫁给一个只会侍弄土地又不解风情的庄稼汉呢。

随着年纪增长,我爸爸也转行了,不再从事偷鸡摸狗的行当,而是老老实实进工厂下车间直到退休。没想到他今年都快70岁了,手又开始痒痒,在公交车上偷人钱包被逮进去。

这位可能说了,哪儿有70多岁还行窃的老人?小说里也不是这么写的,电影里也没有如此演的。对此我只能诚恳地说,这不是编的,我编这种事干吗?我编什么,也不能编排自己的爸爸啊?你当我愿意!

在辖区派出所,办案的警察都有点为难,半调侃半无奈地跟我说:“老爷子这么大岁数了,还不金盆洗手啊?”

我说:“警察同志,我爸爸一时糊涂,您该怎么惩治怎么惩治,我没二话。”
警察说:“怎么惩治?”

一句话问得我有些害臊。

我说:“看在他这把年纪,又是初犯,您通融通融。”

警察抬高音调说:“初犯?”看得我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又说,“得亏人家小伙子不追究,不然我通融他岁数大,法律可是一视同仁。这样,你交2000罚款,把人带走。不过你爸爸还挺有意思的,我头一次遇见这样的小偷。”

我不知道该额手称庆还是掩面而泣,一方面,我花2000块钱把我爸爸捞出来了,另一方面,我买手机的计划就此泡汤。

此时已是农历五月,北京城开始燥热起来,我和我爸爸一前一后走在茂盛的槐荫里,彼此心里都有些窝屈。

最后还是我深明大义,准备说他两句打开局面。

我停下来,等他跟我并肩齐了,拿话拦住他,说:“老牛啊,你可真牛。我这儿正焦头烂额你也不是不知道,就别给我添堵了不行?”

我爸爸停下来,看着我说:“知你项目批不下来,想给你搞点活动资金。”

一句话,我竟无言以对,没想到他这么铤而走险是为了我。本来想居高临下教训他一番,这一句话却打乱了我的阵脚和局面。我一时感动,这种感动是由衷地被人记挂和关怀的欣慰。谁都可以算计你,排斥你,但你的爸爸总会站在背后默默支持,必要时候还会出面扛事。我情绪到了,眼泪也在路上,但我毕竟是一个40多岁的大男人,不好示弱,便说:“您知道我需要多少资金吗?您偷一辈子也偷不够。”

我爸爸说:“垫补点是点。”
又说:“以前不这样的。以前整个公交车除了司机不捞,剩下所有人着了道也没人发现。现在才捞一个就露出马脚。不服老不行啊。”

我说:“废话,你丫摁着一个人偷两次,不露馅才怪。”(这是那个警察告诉我的。)
我爸爸说:“不是捞两次,第二次是放回去。我只拿钱。这是我的规矩。”

我说:“你那什么破规矩?你根本就不知道,有些人的钱包比里面的钱更值钱。”
我爸爸一瞪眼:“你丫懂个屁!还有,少他妈跟我丫,我是你爸爸。”

他这么一吹胡子瞪眼儿,我心里的气又腾上来,但不敢硬碰硬,只好碎着嘴说:“本来偷偷攒了这几千块钱准备买个好点的手机,现在打水漂了。还想着你过生日给你体面地下趟大饭店,现在也拉倒吧,在小区门口的川菜馆子凑合吃点炒菜得了。”

我爸爸看看我,又看看自己的双手,说:“要不我再捞一把?”
捞是他偷盗的术语,跟孔乙己口中的“借”一样是个掩护和逃避。

我说:“您甭捞,到时候我还得去局子里捞您。”

我这么戳了他的面子,他没有教训我,也没跟我贫嘴,只是盯着自己的双手无助地端详,一双眼睛里满布陌生。

这时候我才发现爸爸老了,真的老了。什么是老呢?就是你最熟悉的手艺已经背叛了你。我还想安慰他几句,他却哼起了小曲儿,没事人一样喜笑颜开,把刚才的感慨忧伤囫囵吞下。

“我没忘记你你忘记我,连名字你都说错,证明你一切都是在骗我,看你今天怎么说……”

这么一折腾,我只剩下1000挂零,原本看好那款手机肯定没戏了。我在网上寻摸一段时间,在这个价位挑来挑去最后敲定一款声称性价比极高的国产手机。其实我知道,性价比这个词儿是自欺欺人,我不相信这世界上真有什么性价比的东西,我只认老话说的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的理儿。这个道理如此敞亮通透,但有些时候人们就是容易被廉价所诱惑。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听过很多道理,依然过不好这一生的原因吧。道理的标杆和准则都没有问题,但人的执行力往往跟上不。

思前想后,我终于下了决定,花1199块钱从网上买了那款手机。担心被媳妇发现后逼问,我就只在单位使用,下班后把卡拔下来换到旧手机上。如此太过麻烦,而且存在忘记换卡把新手机带回家的风险,我就扯了个谎,骗媳妇说是单位发的。她屁颠屁颠地高兴一通,并没有察觉什么破绽。唯一一点不愉快来自我的手机铃声。我小时候,家里有一个录音机,从里面经常徜徉出来自邓丽君几盘磁带上的歌曲。所以,我一直喜欢邓丽君,尤其喜欢她那首《美酒加咖啡》,不时会哼唱两句。换了手机,我就用这首歌作为来电铃声。我媳妇听了总是揶揄我:“牛红旗,你喝啥咖啡,你就是喝茶叶沫子的命。”

媳妇这关战战兢兢过去了,我却栽在网上商城。我对网购并不熟悉,是实验室新来的一个助理告诉我,网上的东西一般比实体店便宜。我去转了几个通讯商店,跟网上进行了交叉对比,发现他所言不虚,才从网上下单。让我没想到的是,刚买没一个月,他奶奶的,手机售价竟然直降200块钱,从1199成了999。换以往,这倒霉事我就认了,可这次,几个倒霉事扎堆,我心里就气不顺。先是说好的项目支持临时飞了,再是我爸爸折进局子,我怎么感觉世间所有都在跟我作对。我不就是想做个好人吗?做个好人怎么就这么难。

头脑一热,我准备铤而走险。

背着项目小组,我偷偷启动实验。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想回到一个月前,不买那个手机,然后回到现在,用低于当时200的价位入手。说白了,就这么屁大点事。

实验很成功。这证明我的理论都是可行的。

我回到那天,准备买手机的时候没有下单,然后根据我的理论,滞留在过去的时间一旦超过阈值,便会被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机制和力量拽回现在,这样我就能享受那200块钱的优惠。如果以后有人书写这段历史,第一个成功穿越到过去的人目的如此卑微渺小,一定会让不知情的人以为这是演义和杜撰。

眼前一阵耀眼的白光闪过,我又回到了实验室。我来到办公室,打开电脑,看到手机的价格是999元的时候长吁了一口气。我正准备下单,突然听到熟悉的乐声,“美酒加咖啡,我只要喝一杯。想起了过去,又喝了第二杯……”我顿时愣在当地,任凭这声音自我大腿根处阵阵飘扬。一直唱到副歌部分,我才反应过来,伸手去裤兜里一摸,拿出来竟然还是我那部手机。

我明明回到过去,明明没有下单,怎么这机子仍然存在。难道是“诺维科夫自洽性原则”的约束?诺维科夫在对时间旅行进行了深入研究,指出人可以回到过去,但不能因此改变历史,人将被迫以一种方式行事而不让时间悖论发生。所以,我们不必担心会对过去造成什么影响,也不必担心会对现在造成什么改变。我一直是不太相信这个理论,但眼前的事实却扇了我一个响亮的耳光。我顿时傻了,傻了不是因为没有赚到200块钱的便宜,而是我这个耗费一生的研究根本没用。

什么叫失败,失败并不是你努力了,没有成功,而是从头到尾你压根就是错的。

手机铃声还在兀自响着,以前无比美妙的乐音现在听来却让我如芒在背。
来电号码显示是老牛,我的爸爸。

“你耳朵聋了?怎么这么晚才接电话?”刚接通,我爸爸劈头盖脸就骂了我一句。“赶紧过来,”我爸爸继续说,“不知我今天70大寿啊!”

我只好收拾这摊情绪先回家给他老人家过寿。这时电话又响了,是我媳妇,跟我说让我记得买酒水带过去,饭店里的太贵,不上算。她知道我手里没钱,让我先跟同事借,回头给我还上。

我本来有3000多私房,现在的确又没了。想到这里,我突然意识到什么,急急忙忙打开办公桌挂着石锁那个抽屉,里面安然无恙躺着一沓和蔼可亲的百元大钞。一数,竟然3000有余。这些我本来计划买手机的钱,因为我爸爸进局子的事挪用了2000,剩下的1000多也买了现在的手机,怎么又原封不动地出现在这里?

我把钱揣进口袋,一路上带着这个疑问坐车、买酒、来到饭店。
亲朋友好挤了满满一桌,气氛热烈而欢庆。我却一脸的茫然无措。

我爸爸高兴,很快就喝高了。他有个毛病,一喝多就话稠,颠三倒四地滔滔不绝他年轻时候那点破事儿。
这次,他没有说以前,说的是最近。此刻,他得意忘形地叙述他上个月在公交车上行窃的事迹。

我嫌他丢人,忙阻止:“爸爸,哎,爸爸。”
我爸爸说:“瞎叫唤什么!”

我叹了一口气,知道无法阻止他。他先是瞪了我一眼,然后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述。

他说,那是一个把头发染成鸡毛的年轻人,“我轻舒猿臂,款扭狼腰,他的钱包就到了我的手上,我抽出里面的钱,又轻舒猿臂,款扭狼腰,把空钱包给他塞了回去。这小子还拿着手机一边摁着一边说话呢,一点没注意。”他还说,他看不惯现在这些年轻人,把好好的头发鼓捣得乱七八糟。这些人不知道珍惜头发的黑色,就像不知道珍惜健康一样,只有到他这样白发苍苍的风烛残年才会意识到那黑亮的颜色有多好看,就像意识到健康有多金贵。

人们打趣起哄问他偷了多少,怎么花了,是不是出去花了。

我爸爸说:“就1000来块钱,够干嘛的。”
又说:“精神上咱一直坚挺,身体却他妈泄气了。”

我一想不对啊,他应该是放回钱包的时候被人发现,然后扭送派出所啊。我还被民警叫过去掏了2000块钱才把他保出来。这么说,“诺维科夫自洽性原则”根本没有保护历史,一切都变了。那我的手机呢?这又怎么解释。

饭局结束,人们都走光了,我伺候走路带飘的爸爸离开饭店。

路上,他不时大声嚷嚷,说自己年轻时的本事。
我说:“这叫什么破本事,见不得人。”

我爸爸没理会我的揶揄,继续自我陶醉。一直等我把他送到家里,撂在床上,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说:“他们都说什么苹果好使,可我就偷了1000来块钱,只能给你买这个手机。(这时我才恍然大悟,我的3000块钱分文未动,我这台国产手机是老牛用偷来的钱帮我买的)你知道我的规矩,我只摸钱,不拿物。钱没了,再挣,有的东西丢了就再也买不回来。我知你又要笑话我,可规矩就是规矩。那小子看着挺阔气,兜里就装了这点。你别嫌弃。知你一直想换手机,但你媳妇管得紧。我也知道你项目上资金紧张,这我爱莫能助。我还知道你瞧不起爸爸当过贼,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没什么好狡辩的。我也没想为自己漂白,我对得起你就够了。人呐,活在世上最难的是周全,但是对你,我问心无愧。”

人都说知子莫若父,可是我们这些当儿子的,对父亲又了解多少?

谁不希望坐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有个体面的工作?谁不希望给自己的孩子制造一个良好的生活环境?谁不希望老了老了能够安安心心晚年?但是我爸爸,一个农民,一个小偷,一个工人,一个70岁的老头儿,他为我,受了太多罪,操了太多心。我突然明白,他总是说自己是北京人,其实并不是炫耀这个身份,而是为了突出我这个儿子,因为我在城里落了户口,他才名副其实。他这么说的时候,因为我的出息而觉得心里踏实和脸上有光。

父爱如山,从不多言。爸爸醉酒后这一席话,只是几粒小石子,却足以让我惭愧。
想到这些,我再也忍不住潸然泪下。我一个40多岁的大汉,哭得梨花带雨。

我爸爸踹我一脚,吼道:“哭个球啊哭?”

我想学电视上,说一句煽情的“爸爸我爱你”,可我怎么也张不开这个嘴,我知道,我爸爸更受不了这个腻歪。我只好把眼泪一抹,强忍住翻涌的情绪,说:“你丫不知道那款手机现在便宜200块钱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