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就这么死了

在酒店前台办理入住的时候,章白羽闻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气味,飘飘忽忽,似有似无。她偏过头,屏住一口气,慢慢呼出,细细体味,认真回想,有那么一刻,感觉马...

在酒店前台办理入住的时候,章白羽闻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气味,飘飘忽忽,似有似无。她偏过头,屏住一口气,慢慢呼出,细细体味,认真回想,有那么一刻,感觉马上就要想起来了,结果,嗖的一下,还是让它溜走了。

她像小狗一样嗅了一路,电梯和走廊里都没有。

进到房间,那个气味又出现了,和服务生的体味、香奈儿女士香水、洗衣粉和消毒水的味道混杂在一起。

“你好,帮我开一下窗户好吗?”她对帮她拿行李的服务生说。香奈儿女士香水和消毒水是她最讨厌的两种味道。

“好的。”服务生的声音略尖,但不难听。

“谢谢。”

窗户开了,外面的雨气冲进来,感觉好多了。

“您还需要其他服务吗?”服务生问。

“没有了。谢谢你。”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小费。

“您客气啦。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服务生并没有接钱。“有任何需要,您都可以打前台的电话,直接拨0就好了。”

“知道了,谢谢。给你添麻烦了,还请你收下。”她循着声音,把钱向服务生的方向送了送。

“真的不用。”

她听见服务生走向门口的脚步声。

“我先走了,帮您把门关上了。”

“谢谢。”她微笑着向门口点头致意。

关门的声音。脚步声渐渐远去。

她从挎包里找出录音笔。

“服务生的态度很好,没有收小费。但房间里的气味有点怪。”

住酒店是她的工作。有人称这个职业为酒店体验师,有人称之为试睡师,与她签约的旅游网站提供的合同上写的是商务经理,但在自己的微博上,她自称城市探险家。仅凭一己之力在陌生城市中游荡的女盲人,不是探险家,又是什么呢?

她摸索着走到门口,将门反锁,静静站定,深深吸了一口气,一丝一缕地分析着空气中的味道。

之所以能够成为网红,坐拥170万微博粉丝,签约旅游网站,她靠的就是鼻子。本来她的嗅觉就特别灵敏,因车祸失明之后,鼻子就更灵了,已经变成了她的第三只眼睛,味道则是她所处的黑暗世界的光与色。

从窗户冲进来的雨气是清爽的白色。

服务生留下的体味是浑浊的黄色。

香奈儿女士香水的味道是妖艳撩人的金粉色,来源是衣橱。上一位客人是女人?

洗衣粉的味道是敷衍的蓝色,消毒水是泼辣的荧光绿,两种味道一部分来自床上,一部分来自卫生间,残余都超标了。

还有一种味道,因为太虚无缥缈,刚进门的时候被忽略了,是血腥的味道,红色,偏黑,阴郁,也是来自卫生间。几天前的女客来了大姨妈?她忍不住胡乱猜想着。

最后是那种似曾相识的味道,是草芽的淡绿色,同样来自衣橱。到底是什么味道呢?

她摸到把手,拉开衣橱。香水的味道像一群小飞虫密密麻麻扑面而来,她被熏得后退了两步。很快,香味散去,那个味道又浮现出来,暖乎乎的。

为什么会是暖乎乎的呢?

因为呼吸,衣橱里有人!

等她明白过来已经晚了,衣橱里的人一伸手便扼住了她的咽喉。

她吓了一跳,但又马上平静下来。

扼住她咽喉的手不大,像是女人的手。指尖很凉,湿乎乎的,好像之前冒了很多汗。虽然掐着她的脖子,力道也不小,却没有指甲的触碰感,说明对方的指甲很短,没有用全力,也就是说这个人并不想伤害她。最主要的还是那个气味,就是这个人的体味儿,越来越熟悉了。

“虽然用女士香水,你却是个男的。用女士香水是为了掩盖自己身上的臭味。你知道我鼻子灵,如果不用香水,我一下子就能闻出你是谁。”

对方不说话。

“你不说话,说明我说对了。”

对方还是不说话。

男的,手小,短指甲,知道她鼻子灵,喜欢恶作剧,总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不考虑后果,是他?这个味道,一定是他。关于这个男人的回忆渐渐复苏,心就像一个酸苹果,眼圈也不由得红了。

她抬起手,摸到他的脸,好像多了点肉,又摸到鼻子,就是他,没错。

“穆隋阳。”

她脖子上的手也松开了,轻轻摩挲她的脸庞。

“是我。”他笑了,“就知道你一定能认出我。”

她也笑了,抬起另一只手,双手捧住他的脸,突然,抡开右手,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接着,双手抓住他的肩膀,顶起膝盖,直捣黄龙。

这一系列动作是如此流畅,如果有外人看见,绝对想不到她是个盲人。

穆隋阳双手捂裆,蹲到地上。

“当初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当初,已经是十年前了。两人大四,恋爱三年,他劈腿,被她抓住。分手的那天也下着雨。她已不恨他,却还是想打他。

“你说,再看见我,见一次打一次。”

“那你还敢来找我?”

“听说你出事了,不放心,就来看看。”

“现在放心了吧?”

“更不放心了。”

“哦?”

“没见你之前,我以为你只是看不见了,现在我才知道,你不仅眼前黑暗,心里更黑暗……”

“我怎么心里黑暗了?”

“心里不黑暗能出手这么恶毒吗?”

“对付你这种人渣,这都是轻的。”

“这么说来,你还是恨我。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爱就是恨,恨就是爱,也就是说,你还爱着我。”

“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这么贫,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没错,我本来就属狗,我甘愿做你的导盲犬。汪汪。”

他蹭过去,抱她的腿。

她感觉心里一热,赶紧踢开他,转身走进房间。

“可惜啊,你是一只泰迪,我不敢养。”

“我这一米七五大个儿怎么就成泰迪了?”

“因为你有一颗操翻世界的心啊。”她又被自己逗笑了。

“不带这样的,你这是人身攻击。”

“你是狗,哪有人身。”

“好吧,好吧,我知道我说不过你……”

“那就别说了。要是没什么事,你可以走了。我要工作了。”她坐到床上,拿起录音笔。

“你忙。我肯定不打扰你。”

他坐到她身边,静静地望着她。十年,她变了很多,眼角多了细纹,额头添了新疤,嘴好像更大了,嘴角更翘了。唯一没变的是她的美,像阳光下的匕首,明亮,锋利,尖锐,穿透了他的心。

她感受到他炽烈的目光,知道这一次他就算不是狗,也是狗皮膏药,赶是赶不走的。心里想着由他去吧,嘴上却依旧不依不饶。

“虽然刚到这家酒店不过几分钟,我已经能够给出最终的评价了。负100分,因为安全性太差。我的房间里居然藏了一条癞皮狗,还是一只公泰迪。我的人身安全受到了极大的威胁。”她用录音笔录下这段话。

“你可以给这家酒店打低分,但肯定不是因为我。”

“刚才说话的就是那只癞皮狗。请问,不是因为你,还能因为什么?”

她把录音笔送到他面前。

“首先我不是泰迪,即使是狗,也是金毛。其次,我是从你的微博上知道你要来这个城市,入住这家酒店的。”这一点她也想到了。为了和粉丝互动,每次出发之前,她都会在微博上预告行程。“我是警察,我是来保护你的,他们才敢放我进来,所以呢,在这一点上,酒店没有错误。如果你给他们差评,应该是因为另一件事。”

“什么事还能比遇见你更糟心?”

“这种事还是不告诉你的好,怕你晚上不敢睡觉。”

“到底什么事?”

“你真想知道?”

她伸手揪住他的耳朵。

“疼,疼。”他疼得直咧嘴。

“快说。”

“好,我说,你先放开我的耳朵。”

她松手。

“你看不见怎么还能一下子就揪住我耳朵呢?”他一边揉耳朵一边问。

“没有原因,就是能。快说,什么事。”

“是你让我说的,你别后悔。”

她又抬起手。

“好,我说。就在前几天,这个酒店里刚死过人。”

“你怎么知道?”

“当时出现场的是我一个朋友,第二天还上报纸了。”

“死的是什么人?怎么死的?”

“一个女孩儿,因为感情问题,割腕自杀了。”

“在浴缸里?”

“可能是吧。”

她微微蹙起眉头。

他注意到她表情的变化,坏笑着问,害怕了吧?

“你知道她当时住在哪个房间吗?”

“不知道。”

她站起来,走向卫生间。

“你干嘛去?”他纳闷地跟上。

两人一起进了卫生间。章白羽在浴缸前吸了一口气,她又闻见了那股微乎其微的血腥味。不是大姨妈的味道,是从木质材料里面散出来的,带着一丁点木质的味道,应该是木柜吸附了大量血液的气味,现在又发散出来。

“你真不知道她当时住哪个房间?”

“真不知道。”

“就是这。”

“你怎么知道?”他靠到她身边,朝着浴缸使劲吸了口气。“什么味儿也没有啊?你的头发好香啊。”

“滚开。不信给你朋友打电话问问。”

他马上打给当时出现场的那位朋友,说了房间号,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走,我们现在就退房,换一家酒店。这家酒店太操蛋了,还四星级呢,死过人的房间还敢给客人住,我要投诉他们。”

他一手拉箱子一手拉住她便往外走。

“我不走,住在这是我的工作。”她抽回手。

“可是这死过人?”

“那又怎么样?这个星球上还死过人呢,你怎么不搬到火星上去?”

“你不害怕?”

“我又没做亏心事,为什么要害怕?”

她不害怕,但很难过,觉得屋子里一下子变冷了,充满了绝望和悲伤。也许是因为雨气吧。

“帮我把窗户关上。”

“我们至少要换个房间吧?”他一边关窗户一边劝她。

“不换。你刚才说那个女孩儿是因为感情问题自杀的?”

“对。”

“具体是什么问题?”

“我不知道。”

“你帮我找一下那天的报纸,看看怎么说的。”

“看报纸干嘛,直接打电话问我朋友就完了。”说着,他拿出手机。

“不,我想先听听报纸上怎么说。”

他上网搜了一下,找到了那条新闻,只有两段文字,没提酒店的名字,原因也语焉不详。听他念完,她不甘心地摇了摇头。

“不行,这也太敷衍了。现在麻烦你给你的朋友打个电话,我想知道具体原因。”

拨通电话,说清原委,他按开免提,把手机举到她嘴边。

“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他好了。”

她拿起录音笔。

“你好,我是穆隋阳的朋友。”

“我知道。他和我说了,你问吧。”对方的声音很温厚,带着笑意。她想到一张微笑的圆脸。

“那我问了。”

“嗯,问吧。”

“她叫什么名字?”

“黄杏儿。”

“年龄呢?”

“21岁。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工作呢?”

“空姐。”

“想必很漂亮了?”

“是的。”

“她是自杀的?”

“没错。”

“那么,她到底为什么要自杀呢?”

“简单点说吧,她是小三,想要男方离婚和她结婚,男的不同意,最终决定和她分手。她想不开吧。”

“这些都是那个男的告诉你的?”

“对。”

“男的叫什么?”

“这个……还是不要说了吧。”

“她不住在这个城市,是吧?”

“男的,还是女的?”

“黄杏儿。”

“对,她家在外地。男的是本地人。”

“黄杏儿的家人和朋友怎么说?”

“都不相信她会自杀,这也正常。”

“他们知道她有男朋友吗?”

“知道,但不知道她是小三。”

“那晚他们做爱了吗?”

对方沉吟片刻。

“嗯,在女方的阴道里发现了精液。”

“是你们先发现了精液?男的并没有主动说这一点?”

“他不想说也可以理解,毕竟是隐私嘛。”

“既然男的想和她分手为什么还会和她做爱?”

“他说是因为女的强烈要求,最后一次,他没办法,只好同意了。他说她那方面的欲望一直很强,他有点受不了,也是想分开的原因。”

“是什么让他下定决心要和她分手呢?之前说的那些都是日积月累的矛盾,有什么直接原因吗?导火索之类的。”

“有。他曾送给她一个钻戒,那天她说钻戒丢了,还想要一个。他觉得钻戒根本没丢,她就是想从他身上多弄点钱,他不想当冤大头,所以决定分手。”

“钻戒究竟丢没丢呢?”

“那就不知道了,当时她报警了,最后也没找到。”

“她报警的情况能详细说一下吗?”

“当时出警的是附近的片警,我也是从他那了解的情况。她说她出去吃晚饭的时候把钻戒放在酒店房间了,吃完饭回到房间发现钻戒不见了。警察查看了监控录像,那段时间并没有人进入房间。”

“她为什么不戴着钻戒出去吃饭呢?为什么要放在房间里?”

“这个我不知道,估计那个片警也没问。”

“总之,最后并没有找到钻戒?”

“没找到。”

“丢钻戒报警这件事是在男的去酒店之前?”

“是的。”

“黄杏儿的手机号码,你还记得吗?”

“笔记本里应该有,我找找,你等一下。”

等了大约一分钟。

“找到了。”

她记下号码。

“我有点不明白,你为什么对她这么有兴趣?”挂了电话,穆隋阳问。

“因为她不能就这么死了。”

“什么意思?”他更困惑了。

“我觉得她的自杀另有原因。”她一直认为自杀是悲惨人生的最后一块遮羞布。一个人选择自杀,无论什么原因,有一点是肯定的,想保留最后一丝尊严。她要把她的尊严还给她。

“我还是不懂,也许是我的错觉,为什么你好像特别在意自杀这件事呢?”

“因为,曾经我也想一了百了。”这首歌陪伴她度过了无数个难熬的夜晚。

“为什么?是因为看不见了吗?”因为紧张,他的声调也变尖了。

“不是。这又不算什么大事。”

“这还不是大事?”

“不是,我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黑暗,瞎了不是。”

“那什么才是?”

“眼睛能看见风景,心里却没有未来。”

“不明白,举个例子。”

“比如背叛。”

“你还是无法原谅我?”他的心里一阵刺痛。

“别自作多情了,说的又不是你。”她嘲讽地撇了撇嘴。

“那是谁?”他颇有点不服气。

“我前夫。”

“他怎么了?”

“家庭暴力。”

“混蛋,你告诉我去哪能找到他?”他霍然站起,握紧了拳头。

“用不着你,已经过去了。”她风轻云淡地笑了笑。“别说我了,还是说她吧。在她男朋友的说法中有几个矛盾的地方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

“没注意。”

“他认为钻戒根本没丢,她骗他是想从他身上弄钱,可是,如果她想从他那弄钱,也就是说其实她也不想和他在一起了,至少是两手准备,对不对?”

“嗯。”

“既然是这样,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分就分喽,为什么还会自杀呢?”

“有道理。”

“还有,假设,她说钻戒丢了,是假的。她完全可以编一个圆满的谎话,随便丢在无法取证的地方就好了,何必说丢在酒店房间呢?”

“要么钻戒是真的丢了,要么是她太蠢。”

“一个空姐,智商应该没问题吧?”

“可是,警察看了监控,没人进入她的房间,又怎么解释呢?”

“酒店里有人监守自盗。改个监控录像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就算你的假设是对的,又能说明什么呢?”

“你觉得一个女人在什么情况下才会摘下钻戒?”

“洗澡,怕丢,离婚或者想分手的时候。”

“如果是怕丢,当然是戴着最保险,所以不是怕丢。也不是洗澡。”

“所以是她想分手,想把钻戒还给他?”

“结果,钻戒丢了。报警,也没找到。然后那个男的来了,她提出分手,男的不同意。她态度强硬,执意分手,还把所有他送的东西都还给他,除了钻戒。他抓住这一点,说,分手可以,把钻戒拿来。她说一定会还,但现在拿不出,明天去买新的。他说不行,只要他送的那个,如果拿不出来,就不分手,然后还强行和她发生了关系。”

“怎么知道是强行?”

“阴道有精液,说明没有保护措施。如果是自愿的,她想分手,肯定会自我保护。如果是男的想分手,更要保护了,不然怀孕了怎么办?”

“如果是强行,那就和强奸没有什么区别了。”

“她觉得被侮辱了,才会有轻生的念头。”

“所有这些的大前提是钻戒真的丢了,可问题是,如果这个酒店里真的有人在监守自盗,丢东西的人会很多,报警的人也会很多,应该早就引起了警方的注意。”

“如果被偷的人不喜欢报警呢?”

“没懂。”

“假设你背着老婆开了房间和小三偷情,其间丢了几百块钱,你愿意报警把事情闹大吗?”

“不愿意。”

“知道还有谁是他们的目标吗?”

“你?”

“对,独自一人的瞎子丢了东西也不会发现。”

“你想测试一下?”

“当然,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你进来的时候都有谁知道?”

“只有酒店经理。”

“你立功的机会到了。”

“你呢?”

“我出去转一圈,顺便解决另外几个疑问。”

“还有什么疑问?”

“如果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她一定特别难过特别失望,但可能还不至于绝望到自杀。”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什么?”

“还有,她为什么要分手?”

她离开酒店,坐出租车,找了一家星巴克。雨还在下,店里人不多,她点了一杯摩卡,服务生帮着选了一个安静的座位。落座后,她拨通了黄杏儿的手机。接电话的是黄杏儿的妈妈。她谎称自己是警察,做电话回访。

“我女儿肯定不会自杀,也不可能是小三。”即使是在电话里,她也能感受到这位妈妈的执拗。

“阿姨,您为什么这么肯定呢?”

“我女儿很孝顺很开朗,她肯定不会自杀。我和她爸离婚就是因为第三者,她和我一样,最恨小三,怎么可能去当小三呢?”

开始的时候,她并不知道他有家庭,后来知道了,所以想分手,同时也对自己相当失望吧?

“阿姨,请您帮我一个忙,可以把那天晚上杏儿打过的电话告诉我吗?”

那天晚上,黄杏儿给两个人打过电话。

她先拨通了时间较早的那个号码,对方是个男的,一听到黄杏儿的名字,马上挂了电话。肯定是那个渣男。

她改拨第二个号码,接电话的也是男的,她继续谎称自己是警察。

“想和你聊聊黄杏儿的事情,可以吗?”

“可以。”对方的声音很低沉。“有什么新发现吗?”

“还说不好。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沉默了几秒钟。

“朋友吧。”

“只是普通朋友?”

“算是吧。我们是高中同学,高中三年都在一个班,但交往不多,大学之后就分开了,也没有联系。大约一个月之前吧,我出差,坐的正好是她的飞机,这才又联系上。”

“你所说的联系上,是怎样的联系?加了微信,朋友圈点赞,还是怎样?”

“每天都会发微信,我们又在一个城市,约过几顿饭。”

“你喜欢她?”

又沉默了几秒钟。

“是的。”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

“有什么关系吗?”他的声音更低了。

“有。”

“高中三年,我一直暗恋她。”

“她对你的感受呢?”

“我不知道,暧昧吧,我感觉自己更像是备胎。”

“那天晚上她给你打电话说了什么?”

“就是闲聊。说我也老大不小了,赶紧结婚什么的。”

“你知道她是小三吗?”

“之前的警察说了。”

“她想和那个渣男分手,你知道吗?”

“之前的警察说……”

“他说的是错的。”

“我不知道。”

“她自杀之前,只给你一个人打了电话,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不知道。”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了。

“意味着,她爱你。只是她太脆弱太敏感不敢说出口。”如果当时你勇敢一点,说你爱她,她就不会死。她心软了,将后半句咽进了肚子。

“送你一句话。勇敢的人才配有爱情。”她决然的挂了电话。

过了半个小时,穆隋阳给她打过来,语气异常兴奋:你猜得太准了,他们真的来偷你了,被我抓个正着。果然是监守自盗,团伙作案,专偷开房偷情的房客,一共三个人,一个是保安队长,负责篡改视频……

“好啦,好啦,我已经不想听这些了。”她粗暴地打断他。“我问你,你今天为什么来找我?”

沉默。

“快说。”

“我想和你重新开始。”

“你也知道我已经不是十年前的我了。”

“我也不是十年前那个混小子了。”

“我心理阴暗,离过婚,有案底,还瞎了,无论从哪方面看,我都是一个残缺的人,你也不介意?”

“当然不介意。我年少无知的时候还犯过不可原谅的错误呢。”

“不是因为我瞎了而同情我?”

“绝对不是。实话跟你说吧,十年来,我交往过不少女友,最后发现每一个都很像你,却没有一个能替代你在我心里的位置,我一直爱着你,一直在祈祷,你要离婚就好了,虽然这很不道德……”

“别说了,快来找我。”

勇敢的人才配有爱情,这句话也送给她自己。

马广,作家,编剧。 @马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