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分手故事而已

1 跟沈镜迟分手之后第一次哭是在我毕业那天。 大冬天的,在异国他乡毕业,实在是件萧瑟的事情。 爸妈没来——路途太遥远,再加上是12月中下旬这种奇怪的时间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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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沈镜迟分手之后第一次哭是在我毕业那天。
大冬天的,在异国他乡毕业,实在是件萧瑟的事情。
爸妈没来——路途太遥远,再加上是12月中下旬这种奇怪的时间段,实在请不到假。
相熟的师弟师妹没来——该旅游的旅游,该回国的回国,几乎是在12月初期末考刚结束的第二天就走得一个不剩了。
同级的那几个知心好友也没来——他们按计划都是要等明年夏天才毕业的,同样也是早早就开始享受寒假了,谁还会在这偏远小城里耗到圣诞节前夕呢。

其实我早已预料到了这份没有亲友团的凄凉,所以反复跟自己讲,既然选择了提前一学期在冬季毕业,就应该要有承受凄凉的觉悟。可是,当我们一小撮冬季毕业生走进小礼堂的时候,当观众席上的所有人齐刷刷向我们投来热烈的目光和掌声的时候,当站在我前前后后的毕业生都在跟自己的亲友团飞吻和打招呼的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哎呀糟糕,我要跟谁飞吻、跟谁打招呼去呢?这份后知后觉一下子冲得我鼻子有点酸,我不得不咳嗽了两声才压制住了那份要掉眼泪的冲动。

毕业典礼结束,从小礼堂里出来,忍不住想自嘲。大学本科生涯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没了,甚至连最后的仪式都如此马马虎虎,怎么搞的。于是掏出手机,任性地在朋友圈发了一张嘟嘴卖萌照感叹道——即将静悄悄地滚蛋啦,不甘心呀不甘心。

按完发送,觉得这满腔繁杂的情绪唯有用美食才能治愈。于是当机立断,把手机往兜里一揣,嘎吱嘎吱踩着雪去吃我钟爱的那家越南菜了。

服务生把我点的汤米粉端上来之后,我按照惯例掏出手机准备一边刷一边吃。这么一会儿工夫,微信朋友圈就有十来条新消息提示了,不得不说我心里还是泛起了一阵受到重视的窃喜。

点开一看,一楼是沈镜迟的回复:毕业快乐哟。
二楼回复:请一楼和楼主不要再借分手之行秀恩爱之实了好吗!
三楼回复:请一楼和楼主不要再借分手之行秀恩爱之实了好吗!
四楼回复:请一楼和楼主不要再借分手之行秀恩爱之实了好吗!
五楼回复:请一楼和楼主不要再借分手之行秀恩爱之实了好吗!
……

我完全没有预料到会看到这样一串触目惊心的队形。夹起来的一筷子米粉还没吃到嘴里,眼泪就噼里啪啦地砸进了汤里。

2
在我认识的所有人里,没有人的分手经历比我的更奇葩。

我的大部分女性朋友分手的原因都是遇到了渣男,所以分手后常见的剧情是:闺蜜团对女主角一波接一波的慰问和安抚,伴随着对男主角一波接一波的吐槽和声讨。

但是在我的分手剧本里,却变成了:我一波接一波地去慰问和安抚我的闺蜜团,与此同时接受着她们对我的一波接一波的吐槽和声讨。敢情在她们眼里我是情商智商都下线了才会跟沈镜迟分手,要么就是我做了对不起人家的事了。我从来不知道沈镜迟竟然把我的闺蜜们收得这么服服帖帖,真是大开眼界。

更搞笑的是,沈镜迟那边似乎也因为这桩莫名其妙的分手被基友团骂得灰头土脸。看样子境遇跟我是半斤八两。

大概在我和沈镜迟的朋友们看来,我们两个分手实在是不懂事瞎胡闹。

沈镜迟不是渣男,我也不是渣女,压根儿没有第三者。我们两个性格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在一起的两年多也相处得很融洽,不但让彼此的生活很欢乐,连带着让周遭的人的生活都多了很多笑声,所以绝对不是性格不合。你现在问我喜不喜欢沈镜迟,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地说喜欢,而我猜他喜欢我的程度甚至比我喜欢他还要更甚,所以也不是不爱了。

纯粹就是两个人觉得,到这个阶段,还是分开更自在一些。
我的室友小李在审问我分手原因的时候听到我这样前言不搭后语完全没有逻辑的答案,直接就瞪圆了眼睛吼过来:“这什么鬼?感情好到可以随便分个手玩一玩?花样虐狗的新姿势吗?”

听到这样的话,我觉得自己整个心脏好像皱缩成了一颗又老又丑的核桃。我咽了一口口水,弱气地张口辩驳,一方面是想试图理清自己的思路,一方面也是想争取几句分手之后应得的温柔体贴的安慰。

我说:“其实,因为背叛和伤害而离开一个人是一种很痛快的方式。因为你很清楚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所以摆在眼前的路是很清晰的。可是,当背叛和伤害都不存在的时候,离开一个人才真的需要经历很多的纠结和思考,那才是真正的折磨……”

小李直接打断了我:“你怎么这么作啊?想怎样嘛!既然没有人出轨,你又还喜欢他,干吗分手?!”
她气势汹汹,我突然就懒得解释了。本来分手就只是我和沈镜迟两个人的决定,这些闲杂人等凭什么自以为是地来指手画脚。
我自己心底非常清楚这真的不是“想起一出来一出”的儿戏。“分手”这两个字,我酝酿了至少有半年之久,才最终说出口的。

3
第一次发现“分手其实并不遥远”是2014年1月。

刚开学,照例收到“2014年冬季毕业申请现正开放”的群发邮件。我心里一动,瞄了一眼自己的学分进度表,心里盘算了一下。如果我按计划在2015年夏季毕业,那最后一个学期实际上只需要选两门课就达到毕业的学分要求了。为了两门课多待一个学期,那多浪费钱啊!倒不如把那两门课塞进接下来的暑假学期和秋季学期里,提早一个学期毕业算了。这么想着,我就毅然决然地填了2014年冬季毕业的申请。
沈镜迟知道之后说:“挺好的呀,然后呢?什么打算?”

我这才发现,提早毕业也就意味着我得提早开始思考出路问题,于是装出一脸痴呆相问沈镜迟:“我有什么选项吗?”
沈镜迟一边刷着网页一边正儿八经地调戏我:“回国或者留美,工作或者读研。其实理论上来说还有嫁人这个选项。”
我故作嫌恶状说:“哎呦,老婆本儿攒够了吗?就敢往上捅词儿啊!”
沈镜迟一脸窃笑转过来看着我:“哎呦,真这么想嫁给我啊。”
混蛋,又给我下套。我一爪子上去掐住沈镜迟的胳膊说:“你少来!说正经的!作为直系师兄你快给师妹的前途指点一二啊!”
沈镜迟故作忧伤状说:“师兄也是前途未卜啊好不好,哪儿有资本给你出谋划策。前两天还梦见我申的学校一间都不收我。”
我本来下意识想吐槽一句“谁让你个二货连难度系数那么低的本校都不申,非要投东岸西岸”,但是我也知道沈镜迟那份故作忧伤的背后是实实在在的焦虑,这个时候开玩笑就真伤人了。所以我赶紧接了一句:“梦都是反的啦。”

沈镜迟没有申本校的研。也就是说,再过四个月,本科毕业的沈镜迟就要前往下一站了。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那会是在哪里,但肯定不是在这里。

他会离开我所在的城市。我心里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舒服。

但是转念一想,让我选的话我也不会申本校。虽然牌子很响,但是毕竟是小地方,资讯流通的速度远比不上大城市,做新闻感觉没什么奔头。他要出去闯,有他的道理。

一个嘲讽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响起来:该不会,你们两个到头来也是毕业就分手吧。

我被自己如此消极的心理暗示吓了一跳,赶紧把这个念头扑灭,说:“年底毕业之后怎么样还不确定,不过我今年暑假学期的确需要选实习的学分。我跟你一起投简历好啦。”
沈镜迟眼睛一亮:“诶诶诶!不错啊!真的在同一个城市的话你就甭找室友了,直接来跟我一起住吧。”
啧,这个得寸进尺的家伙。我劲头上来了,眯起眼仰起脸跟他顶嘴:“沈镜迟同学,你今天什么毛病啊?这才1月份呢,外面雪还在嗖嗖嗖的下,你发春是不是发得有点太早了?”

沈镜迟把电脑一合,站起来穿外套,漫不经心地说:“一个寒假没见了想你嘛,调戏的分量当然要给足,”然后转过头来看我一眼,“穿外套,出去吃饭了。”

我们两个的关系果然比较适合插科打诨互相拌嘴,不适合板起脸来讨论前途问题。

4
春假过得忐忑不安七上八下。我们俩都在等实习的offer,此外沈镜迟还在等研究生的。在这种等待的愁云笼罩之下,自然没有任何出门旅游的心情。我驻扎在沈镜迟的公寓,两个人颓在一块儿,煲剧和看电影杀时间,只字不提offer的事。最记得那会儿两个人窝在沙发里看了1995年版的《花样男子》,藤木直人一出来的时候沈镜迟在旁边吐槽说,这分明是何炅呀!

春假结束之后没多久沈镜迟人品大爆发,接连收到了好几份offer,实习的和研究生的,都在纽约。我也收到了实习的回复,参加了几个interview,不出意外的话暑期就能跟沈镜迟一起去纽约了。

我几乎都已经想象到这个重磅好消息公布之后朋友圈将会是怎样一片哀鸿遍野,一边膜拜我们两个是金童玉女,一边咒骂我们闪瞎狗眼什么的。我忍不住开始为这番想象的图景沾沾自喜。
可惜我高兴得太早了。

当时回复我的有两家,A公司已经给了offer,但B公司还在面试的流程中。老实说,B公司我更想去。我本来打算等B公司表明要录用我之后再拒掉A公司,但老天显然不会让我如此开挂,A公司不可能无休止地等我,他们只给我一星期的考虑时间。在那一个星期里我又参加了B公司的二面,从面试官语气里似乎听出了一丝非常想让我过去和他们共事的意思。于是我就赌了一把,把A公司给拒了。结果,在我把A公司拒掉的一星期之后,B公司回复我说,很抱歉。

呵呵。
我怎么会愚蠢到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现在好了,一夜回到解放前,手上一个offer都没有,等于要重新开始投简历。当时我都要疯了。已经是4月中旬,到派offer的季节了,该招的肯定都招满了,我要到哪儿才能凭空搞一个实习出来?!而且我还没有退路,课已经选了,我暑假学期必须要有一份实习的学分,学分完不成,就要耽搁冬季毕业。

我眼看着自己的生活即将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刷拉拉地崩塌。觉得很跌份儿,也不知道要怎么跟沈镜迟说“我要到手的实习没了”这样的噩耗。我知道他拿到研究生offer之前其实一直睡不好觉,我想让他多享受一下那个消息带来的好心情,所以不想打扰他。而且可能是我太拧巴了吧,觉得男朋友是用来激励自己共同奋斗的,不是用来依赖的。尤其是实习这样的关乎个人前途的大事,我自己弄的烂摊子,凭什么让他跟着操心呢。

所以我没有跟沈镜迟吱声,更没有跟任何朋友吱声。奇怪的是,当我决定要自己解决的时候,思路反倒清晰了很多。我去找了实习导师,描述了自己的窘境。幸好,指派给我的这个导师是之前蛮宠我的一个大叔教授。可能他觉得这个小姑娘摔这么一跟头实在是有点可惜又有点可爱,就宽慰我说,没关系,他动用一下他的人脉打听打听,总能找到一份实习的。不过,他执教之前的职业生涯基本上都在西海岸,于是问我,实习不在纽约的话有没有关系。都这种时候了,我当然不敢挑三拣四,立马说,能找到实习就很好了,麻烦教授啦!教授摆摆手说,没关系,离夏天还有时间嘛,不用怕。

走出他办公室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他之前上课的时候提到过,自己的女儿跟我们差不多大,这会儿正在欧洲念书。大概他是把给不到自己女儿的那份爱分了一点儿给我吧。想来是老天对我网开一面。

五月初,终于敲定了实习,在旧金山。我这才敢和沈镜迟说事情的来龙去脉,可怜兮兮地卖萌:“你生我的气吧,我不能跟你一块儿去纽约了。”
沈镜迟的表情看不出来有明显的不开心。可能他早已经猜到事情有变故,只是为了维护女朋友的自尊心才没有问起、没有说破。他笑了一下说:“独立日的时候你就可以来找我啦。”

于是我就顺着他的话跟他抬杠:“咦,不对诶,从西岸飞东岸可不划算了。你想啊,我要是早上八点出发,六个小时的飞机再加上三个小时的时差,算上路上杂七杂八的时间,到纽约都晚上七八点了,一天就没了!”
沈镜迟伸手过来捏我的脸:“你这小白眼狼,把我一个人扔纽约,我让你来见我一面你还想讨价还价?”
我赶紧应了一声:“好嘛我错了嘛,我现在就去看机票。”
沈镜迟哼了一声,不搭我的话了。

5
不知道是不是因祸得福,我发现旧金山更对我的胃口。又或者是我本身在经历了offer惊魂之后对世事的期望值整体都降低了,所以觉得在旧金山遇到的一切都比我想象的要好。

我在实习单位当社交媒体助理(这年头好像所有的媒体实习生都在做这个)。虽然工作本身没什么特别有挑战性的地方,但是办公室气氛很温馨,同事们是一群逗比吃货,每天不重样儿地往办公室里带零嘴。上司的个性也很可爱。这个短发泡泡眼的德裔女人每天都有层出不穷的段子来跟我吐槽美国人,我一度怀疑她其实是个披着德国人的皮的英国人。除此之外她是个超级大球迷,世界杯一开始她就天天给我安利德国队,成功地让我记住了克洛泽和穆勒的帅脸,还有那个跟她一样泡泡眼的厄齐尔。

五月底的时候恰巧国内有朋友在做微信公号,正在招兵买马,拉我去给他们写写编译类的文章。我一想,反正自己实习的活儿不重,闲着也是闲着,也就答应了。

做了两篇之后,引起了团队里的一个前辈的注意,于是过来戳我私聊,问我在哪儿上学、什么时候毕业、想不想给她供职的杂志写稿子。我脑袋顿时嗡的一下,被天上掉下来的硕大的馅饼砸得头晕眼花,那本杂志我中学的时候还一度很爱看呢。真是万万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的神发展,当然忙不迭地说好。

一开始是帮着查资料或者采访美国人,再之后前辈就放我自己独立去做小稿子了。在新闻学院里呆了三年学到的十八般武艺终于派上了用场,睡前醒后总算有了可以惦记而且是值得惦记的东西,被赏识被信任的感觉好幸福。

一边实习,一边做翻译,还要采访写稿子,生活塞得满满当当的。但我就是虚荣呀,但凡看到自己的名字又在署名那栏出现一回,我就觉得,噢天哪,为了这种血液奔涌的瞬间,我可以不需要闲暇,不需要周末。

尤其记得有一回,我在脸书上七拐八拐地挖到了一个看上去很有戏的source,于是发了私信约采访。他问我是怎么找到他的,我就一五一十地描述给他听。然后他回复说,哈哈,你真可爱。正是周六下午,我在厅里,抬头一看外面漫天漫地的大太阳,心情好得要爆炸,转头高声问房间里的室友明天早上要不要一起去喝早茶,室友也高声说好。我觉得全世界的成就感和小确幸就在那个瞬间拥过来,裹住了我。

那个有戏的source的故事后来的确成文了,还发表了。前辈发了一张照片过来,我点开一看,自己的名字白纸黑字地印在纸质版上面。于是捧着手机傻笑出声。

稿子发表的事情我第一时间告诉了爸妈,还有在国内的朋友,叫他们去买来看。睡醒一觉之后才想起来,还没有和沈镜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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